浮生若梦

作者: 匙七钥 | 来源:发表于2019-01-24 21:23 被阅读10次

那些燃烧过后的生命,绽放光华后,所剩下的,也只有循规蹈矩的灰烬了。

1.若梦

浮生死了。

爹爹说这句话时,脸上浮现着他的不满。和他答应我们婚事时一样的表情。

我没有见过浮生。碧儿说我是见过他的,在七巧那天月树下祈福时。但当时爹爹在身后月老庙前,我不敢东张西望。

碧儿说,浮生是喜欢我的,我不懂,碧儿笑着说,小姐你不知道你有多美,月树飘散的落英,衬着小姐的笑,像洛神似的,仿要踏风而去。

我是笑着的吗,啊,我想起来了,周家小姐认真的祈祷着,她没有看到月树上那只慵懒的猫,在她喃喃着他的表哥时,那只猫伸了个懒腰,冲着我眨了眨眼。

碧儿说,小姐这是对月树不敬,月老是要生气的。我没有对月树不敬啊,我默默在心中反驳,月树很美,最甚是他开花时,满树缤纷,配着古老的木牌与红绸,还有邻家木姑娘银铃般的笑,月树是最美的树。

啊,对了,月树上也有我的木牌,上面写着平安康健,碧儿说月树是祈姻缘的,整个月树上,怕是只有我的写着平安。碧儿还说,当日我离开时,浮生也抛了木牌上去,挂在我的旁边。

七巧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很少出门,娘亲说大家闺秀,不应该抛头露面的。媒人来时,碧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我,浮生要娶我。爹爹不是很高兴,我印象中,爹爹好像从来没有喜不自胜的时候。我去找娘亲请安时,听到爹爹说着不检点,娘亲又在哭。不过他到底是答应了的,碧儿说浮生家生意很大,且浮生喜欢我,我若嫁去,必是幸福美满的。碧儿很开心,可我觉得她有点落寞,她的表情怪怪的。

娘亲又催我绣嫁衣了,从我开始学女红时,娘亲便送来了红绸,她说,嫁衣是一个姑娘最好的归宿。我看着绣了七年的嫁衣,上好的红绸轻柔的像夕阳上了色的云霞,一针针勾勒出的繁花点在上面,如今,它只差一只蝶便完成了。

今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艳红的嫁衣衬着我的脸,我才没有脸红呢。碧儿给我带过一封浮生的信,我不是很懂,爹爹只许我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知道的,我也偷偷读过爹爹的四书,似懂非懂的,可我没见过这样的诗词。浮生的信里说:“廖窕淑女,君子好逑。”碧儿嗤嗤笑着,说小姐以后会懂的,这丫头,明明年岁与我相差不多,却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后来,浮生死了。

碧儿说,周家缎庄失火了,那晚,浮生也在。

碧儿眼睛红红的,爹爹也很不开心,我怅然若失。

好奇怪,我没有见过浮生,却依旧难过。

我的夫君死了,按理说,我不可以再嫁人了,爹爹说,女子不能失德,我应去为浮生守墓的。娘亲又哭了,家里小厮窃窃私语,我依稀听到了克夫二字,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若儿,娘亲哽咽着叫我,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说爹爹要过继二伯家的承济,他会是你弟弟。娘亲再这么哭只怕是眼睛要出问题的。

我应当去找浮生的。我摸着新成的嫁衣,娘亲说那是每个姑娘的归宿。可是我又有点害怕,我听说木姑娘的姐姐用了三尺白绫,街坊们都在称赞她,木家有个牌坊,木姑娘说那是贞洁牌坊,自打姐姐换来了那个牌坊,家里就蒸蒸日上。那时我还小,我不明白为什么木姐姐死了,他们会笑,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听说木姐姐死的很惨烈,碧儿回来时吐了整整三天。我不想让碧儿再吐那么久了,她近来瘦了不少。

爹爹来了,他第一次进我的房间,我看不懂他的表情,他给了我一个小玉瓶,里面有闪闪的东西,银色的,月光似的。爹爹说,它可以让我一直这么美。

我应当与娘亲告别的,可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真想再看一眼月树啊,今天月亮那么明亮,月树一定比那日更好看。

我还是穿上了嫁衣,那是我的归宿,嫁衣层层叠叠,细软轻灵,好看的紧,定会让碧儿这丫头直了眼睛。我笑着开了窗,寂静无声,他们都睡了。

月光溜了进来,铺在我的嫁衣上,我像是在发光,像碧儿说的洛神那样。爹爹给我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芒,它与月亮一个颜色,像月亮送我的嫁妆。

再后来,我看着碧儿惊慌失措,看着娘亲泣不成声,看着爹爹面无表情。我以为他们会笑的,像木家人一样。

爹爹没有骗我,我果真很美,像八岁那次发烧,脸颊上一抹晚霞,沉沉睡着。

仵作说,我的尸体,会一直这么美,他还说,我死时应该很痛,水银的毒性,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济于事。

我看着红绸裹着的牌坊抬到巷口,街坊们争相祝贺。

我看到了月树,那只白猫又在睡觉。

我看到了浮生,他伸出手,对我说,这样也好。

2.碧儿

小姐死了。

看到小姐一睡不起的那一刻,我是茫然的。

小姐那么美,与她安睡时无异。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姐身着嫁衣,挽着周公子的臂,娇艳无双。

穿着嫁衣的小姐果然如我想象中那样娇艳,老爷说周家不许小姐与周公子葬在一处,周家是厌恶小姐的,他们认为小姐夺走了他们年轻的儿子。

小姐死后,也见不到周公子吗?

我曾无数次艳羡小姐,周公子那么温暖,像冬日的暖阳,在刺骨的城中辟出一方春。不过也只有他配得上小姐了,小姐可是安阳城最美的姑娘。

七巧是小姐最快乐的一天,小姐这么跟我说过。我没有告诉小姐,那也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我是见过周公子的,在我五岁时,那一定是安阳城最寒冷的冬了。爹爹死了,在周家。

那时,周家的生意正在扩张,爹爹兴奋的告诉娘亲,周家在招短工,报酬可观。

后来,爹爹没回来,不,爹爹是回来了的,他的尸体回来了。

娘亲日渐消瘦,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我什么也做不了。周管家来时,娘亲不让我在场,我蹲在破败的小院门口,听着娘亲压低了声的怒吼。真冷啊。

冷到刺骨,所以那热腾腾的红薯递到眼前时,我没有勇气拒绝。

周家的少爷,周浮生,我应该讨厌他的,可他的笑,比红薯还暖。他说,不要哭,女孩子笑起来才好看。

我终是找到了为娘亲分忧的法子,林家是很好的人家,婆子说,林家有个小姐,小你一岁,性子温和,从不苛待下人。我会过得很开心。我再也没有见过周公子了。

小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她像橱窗里西洋的瓷娃娃,美丽易碎。这么美的姑娘,安阳城的少年肯定会心生向往的,但老爷不让小姐出门,啊,是了,小姐是大家闺秀,不是那些小子能看的。

但是小姐不开心,小姐总是那么乖巧,她安静的绣嫁衣,安静的练字,安静的看月亮。小姐那么乖巧,为什么老爷会不喜欢她呢,我若是那么乖巧,娘亲定会叫着老天开眼的。

阿福斜靠着廊里的柱子,他总是来抢我新做的点心,他说,因为小姐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阿福笑了,他又叫我傻丫头,他说老爷没有儿子,这偌大的院子,必是要归了二老爷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阿福看我一脸茫然,便拽着我,说他与侧门的老王相熟,他带我出去玩。我不是很想去,安阳的每条巷子,我都烂熟于心,那些扯姑娘辫子的坏小子见了我也是要躲的,我可是会打人的。我还是去了,我想到了小姐,我想讲些趣事给她听,这样我便能见到小姐淡淡的笑了,赏心悦目。

小姐的嫁衣越来越繁复,院里的桂树越来越高,隔壁的木家大小姐,也要嫁人了。

我吐了整整三天,我看到了吊死的木大小姐,舌头长长的在外面吊着,双目圆睁,惨烈无比。

我不应该缠着木家小婵去凑热闹的,我本以为这样的场合,周公子也会去吊唁的。

小姐看上去很难过,她叫我碧儿,说她若要死,绝不吊死来吓唬我,前提是我不再拦着她看月亮。

呸呸呸,真不吉利,小姐天天看月亮不睡觉,夫人知道要罚我的。还有,小姐才不会死。

七巧是我和小姐最开心的一天,小姐终于出门了,她到了出嫁的年纪,我总觉得小姐看上去小小的,她才十二岁,怎么就要嫁人了呢。我看到了周公子,他看到了小姐,小姐看到了一只猫。

我以为周公子不会看到我的,小姐那么美,仿洛神踏风而去,我若是男子,必会爱上小姐的。

周公子找到我时,我仍是一脸茫然,两次见他,都是这样。不过他没有认出我,他彬彬有礼,打听着月树下那个美丽的姑娘。

他提了亲,老爷看上去不怎么满意,却出乎意料的应了婚事。小姐定会幸福美满的,有周公子,有周家,有我。

周公子托我带了信给小姐,小姐不懂,我却是听街尾那混小子说过这诗,我终于有了笑小姐的机会,小姐也在笑,我第一次看到小姐这样笑。

周公子定是小姐的良人,即时是面对我这个下人时,他也依旧有礼的询问小姐的一切,小姐喜欢吃什么,小姐喜欢做什么,小姐喜欢什么书,小姐喜欢什么颜色,小姐得知要嫁与他时是否高兴……

可是后来,周公子死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深夜还留在缎庄,没有人知道缎庄为何会失火,没有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周夫人嘶吼着咒骂小姐,小姐是洛神,怎么会克夫呢。

小姐淡然的笑,说,碧儿,今夜你可不许拦着我赏月了。

小姐安静的躺着,身着嫁衣,踏风而去。

我的周公子,我的小姐,没有了。

3.浮生

月树是安阳最美的树。

每次我拉着浮往去爬月树时,他小小的脸都会皱成一团,纠结着说,哥哥,你这是对月树不敬,会讨不到老婆的。

切,我才不怕,我可是安阳最俊的小伙子,卖豆腐脑那个阿婆说了可不止一次呢。再者说,爹爹早就盯着木家那个丫头了,我才不要,当我看不见浮往看木家丫头的眼神吗。不得不说,这小子眼光还是不错的,没丢我的人。

我要娶林姑娘,阿婆说了,她是安阳最好看的姑娘,我们一定很相配。

“切,哥哥你又没有见过林姑娘。”浮往还是皱着小脸,真是的,小小年纪,他应该学我多笑笑,那些小姑娘看见我笑便红了脸呢,不知道为什么爹爹和夫子都喜欢他这个样子,丑死。

爹爹让我跟着周管家去那个短工家,听说他摔下脚架时周管家正巡视呢。姨娘说那人定是故意的,赔的银子可比工钱多不少。刻薄的女人,要不是看她生了浮往,早让爹爹赶走她了。

周管家脸色不怎么好看,我怀疑浮往总皱着脸就是跟他学的。安阳越来越冷了,这时节卖烤红薯的王大爷总是格外可爱。

周管家让我在巷口等着,“少爷不该进这种地方。”我才不听呢,我从来不听他们的,大人最麻烦了。

嘿,周管家没看见,这里还蹲着个小姑娘呢。哎?她在哭,别哭了,呐,烤红薯给你,我还没来得及吃呢,哎哎哎,哭的更厉害了,我收回那句话,小姑娘才是最麻烦的,哭起来真丑。

爹爹越来越凶了,夫子总是告状,呸,我还记得他第一节课就说过背后说人是非是小人之行呢。浮往也不怎么跟我出去了,依旧皱着小脸说课业还没有完成,我很想告诉他,他在这么下去肯定很快就和爹爹一样满脸褶子了。

罢了,好久没有去看月树了,最近我的位置总是被一只白猫抢占,阳光最好的地方就那一块,我居然抢不过一只猫,奇耻大辱。

月树没怎么变,只有上面坠着的红绸越来越多,我怀疑月树一直这么高就是被这些牌子压得,连浮往都长高了不少呢。

爹爹居然找了媒婆来,那个女人说成家可以让我收心,她就是看不得我高兴。爹爹还是属意木家那个丫头,那个女人居然帮我说话了,真是奇迹啊,我们不对盘很久了。

明天可是七巧呢,浮往居然帮我打听到林姑娘总算是要出门了,他很久没对我笑过了。月树果然是最棒的树,还记得浮往说月树定让我讨不到老婆呢,哈,那个小老头。

七巧是个好日子,连那只白猫在月树上鄙视我都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

林姑娘真的很好看,在满树繁花下,仿若天仙,她笑了,她看到了白猫,她的笑甜甜的,甜进心里。我看着她抛了木牌上去,惊到了白猫,完美。我们果然是有缘的,我的木牌不偏不倚挂在了她的旁边,红绸随风交织,倒像是拂在我心上。

爹爹还是答应了为我提亲,虽然以后必须要去缎庄看账本,但愿这些账本不要让我变成浮往那样的小老头。

林老爷不怎么高兴,不过我打听消息时,那个叫碧儿的丫头说,他总是不怎么高兴。

我以后一定会对林姑娘特别特别好,她笑起来是最美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我托她丫头带去的信也没有回。

我又去爬了月树,以后怕是不能常来了,缎庄账房和夫子一样热爱告状,林姑娘居然写了平安康健,哈,真有趣,我敢打赌她一定是第一个在月树上求平安的。可惜小白猫不在,以后应该见不到它了。

账房居然不在,我以为他和周管家一样热衷于盯着我呢。这么多账本,看来今天要住在这里了,不回去也好。

夜深了,该休息了,明天得偷偷溜出去问问林姑娘回信没有,还要去看看月树,不能再往上爬了,我还没有还愿呢,真讨不到林姑娘当媳妇可就亏大了。

对了,我还要告诉浮往,他一直想看夜晚的月树,好想看他气到跳脚的样子。

真好。

4.若樱

贞洁牌坊,是这个世界最恶心的东西。

我看着女儿用命换来的东西,看着我的丈夫面无表情,看着街坊四邻争相祝贺,仿佛我参加的不是葬礼,我女儿的葬礼。

那是我的女儿,我一次次青灯古佛前祈求的,上天终于赐给了我的珠宝。那是我的梦儿。

她们都说,林夫人是善人,上辈子也定是积了德的,我不是,我祈求的,我积攒的,都只是为了他,我向来是自私的,我以为善有善报,上天给了我梦儿,我终于有了另一个方向,一个细软的,美妙的女儿。可是天又带走了她。

梦儿是谪仙一样的人,那个午后,我听到梦儿的丫头念叨。是啊,我的梦儿,她向来是懂事的,我终于不再自私,青灯古佛前祈祷的,变成了我的梦儿,我祈求她可以脱离这个宅子,这高不可攀的围墙,我教她绣出繁复的花样,坠在上好的红绸上,那是梦儿的嫁衣,她最好的归宿,她唯一一条逃离的路。梦儿小小的,抱着红绸一丝不苟,艳丽的红绸映的她的小脸蛋也红红的,那时我一直在想,数年后,我的梦儿穿上嫁衣,红着眼跟我告别,踏上新的人生。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梦儿会变得苍白、破碎,她穿着嫁衣,没有告别,没有未来的路。

棺木里的梦儿穿着嫁衣,嫁衣依旧艳红,却映不到梦儿的脸颊了。

牌坊落成了,上面刻了板正的“贞洁”,还有梦儿的名字,冠了夫姓,可笑,我的梦儿甚至没有见过她的夫婿。梦儿娟秀的字体也比这所谓“贞洁”好看得多。

梦儿喜书,我一直都知道,可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书,不喜欢女子,不喜欢梦儿。梦儿是聪慧的,那么小的一团,却感受得到一切不喜,她不看书了,只乖巧的拈着针,一板一眼的绣着嫁衣,懂事的让我心疼。

等嫁衣绣好,等梦儿红着脸穿上它,等我含泪送我的珍宝出嫁,这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梦儿喜欢月树,我知道那棵树,落英时节让人惊叹,月树是最灵的树,它也为我的梦儿带来了她的少年。周家少年,长相周正,提起梦儿时,眼里揉着细碎的星星,梦儿一定会幸福的,他会待梦儿很好,如对待最珍重的宝石,周家家大业大,门当户对。

可他不喜欢,他扯着女子大防,我知道,他只是中意县令家那个跛子,县令答应了照应他的生意。

第一次,我拼尽全力违抗他,我的夫婿。

我成功了,可那个少年走了,梦儿也走了。

梦儿依旧很美,像洛神一样,仿佛下一刻她就可以睁开眼,笑着喊我娘亲。

仵作说,梦儿死于水银。

我的相公,有个西洋朋友,精于药剂。可我没有想到,他甚至都没有否认,只冷冷的看着我。我记得,知道我们的婚讯时,他也是这个表情。

我记得娘亲告诉我婚讯时,我是欢喜的,我听说很多姑娘婚前都是没有见过夫婿的,我见过他,他是哥哥的同窗好友,我喜欢他,他总是在看到我时微笑,我以为,既是笑了,他也是欢喜的。我们都以为,这是一门好亲事,知根知底,他会待我好。

后来,他再也没有对我笑过。甚至如他所愿拿到贞洁牌坊时,他也没有笑。

我日日祈祷,他的回眸。

他不喜欢我,我小心翼翼遵守着女戒,我学着与账本打交道,勤俭持家,人人都夸我是个完美的林夫人,除了他。我越来越渴望林间的清风,月下的树影,花间的笑语……那是我出嫁前最喜欢的,那时的我还在向往这个庭院,这个有他的,家。

可这庭院有四方高墙,把天空规成正正的方块,终于,这里变成了我的牢笼。

佛终是爱着众生的,赐给了我最美好的礼物,我感受得到血脉相连的心跳,一个生命在我的腹中孕育,生长,她那么脆弱,我不敢想象她会像我一样,围困高墙,她会幸福,平安康健。

明日安排了过继的礼,承济是个乖巧的孩子,小梦儿一岁,知书达理,他应当是满意的,我不明白,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为他生下一个继承人,可他竟没有纳妾。

无所谓了,总是他的事,怕是与我无关。

这个冬天异常冷呢,梦儿,天国可是四季如春?

5.浮往

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幼时的我深信不疑,哥哥喜欢去哪里都带着我,除了那些花花公子撺掇他去花巷的时候,哥哥挠着头,一脸窘迫:“浮往你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去的。”明明他才大我三岁,而且他也不应该去花巷的,爹爹肯定会不开心。不过他也只去了一次便是了,我可以考虑不告诉爹爹。“那里的姑娘一点都不好看,肯定比不上林姑娘。”哥哥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果脯,我一点都不喜欢吃,太甜了。

哥哥想娶林姑娘,我一直都知道,我想娶木姑娘,他也一直都知道。听说林姑娘与木姑娘关系不错呢,这样正好。

哥哥喜欢爬月树,且非要我也试试,我才不要,月树是神树,哥哥这样肯定讨不到媳妇的,而且月树很高……

我怀疑,哥哥对月树不敬的报应被我抵了,夫子居然抽到我,让我谈谈《七步诗》,我知道这首诗,爹爹让我背过,但我不怎么上心,我和哥哥,才不会“相煎何太急”。

娘亲最近不知怎么了,每次我和哥哥出去玩,她都会不开心,她不喜欢哥哥,我是知道的,但以前她不会表现出来的。

哥哥拽着我逃课被发现了,夫子告诉了爹爹,爹爹要重罚哥哥,我有些害怕,可爹爹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明明在罚跪,哥哥还吊儿郎当的笑着,让我帮他抄书,“血浓于水啊,你上次摔下坡时我可是垫在你下面呢,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浮往~”,要不是他整我,我怎么会摔下去……

哥哥非要去书房偷爹爹新的那只兔毫报复爹爹,这次怎么也不能跟他一起去。

我不应该去的,我们都没有想到,爹爹居然想让哥哥娶木姑娘。

他依旧满不在意,大刺刺的拍着我,“放心吧臭小子,你哥我只要林姑娘,木家那丫头可配不上你英俊的哥哥我。”瞎说,虽然他有当小白脸的资质,可木姑娘也不差。

我还得去一次书房,总觉得爹爹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月树果然还是认错人报复到我身上了吧?爹爹跟周管家认真的讨论,若哥哥再这么闹腾下去,偌大的周家,怕是不能让他继承了。

我知道娘亲为什么不开心了,看来我不能跟哥哥一起去玩了,也许这样哥哥会收敛一点。

不能跟哥哥一起出去,不能让娘亲不开心,不能让爹爹再生气,不能让夫子抓住把柄……我的演技向来是不错的。

哥哥第三十八次来找我,他睫毛真长,忽闪忽闪的,有点像隔壁京巴狗讨食,噗哈哈。

这么久没理他,不知道他生气没有,不过前两天娘亲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林姑娘七巧要去月老庙祈福,这个消息也许可以哄哄他。

爹爹还是不同意向林家提亲,哥哥居然答应接管缎庄了,缎庄是最大的生意了,那些账本怕是能让他头疼不少时间,我可以考虑得空时帮他看看。

娘亲约见缎庄账房越来越频繁了,她帮哥哥说话时,我就猜得到,她想要周家,我能做到的,也只是不让她不满意,可这件事,我办不到,哥哥是嫡子,而且他那么蠢,没有周家的财力,这世道怕是要任人宰割。

今天林家答应了哥哥的婚事呢,哥哥一定会去爬月树,他开心时都会这样,坐在月树阳光最甚的枝丫上傻笑,明晃晃的,亮的有些刺眼。

娘亲让我去通知哥哥,缎庄的帐出了些问题,果然,他那么蠢。

哥哥苦着脸,让我帮他对账,做梦,他上次居然又笑我,说我娶到木姑娘的时候,说不定他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夜深了,哥哥今天不回家了,也是,那么多账本,希望他不要溜出去看月树,他总想着月光下的月树,我们都还没有见过,我也想看来着,肯定很美。

缎庄失火了,那个傻子,说他蠢,居然就真的蠢到跑不出来。

我知道,娘亲和缎庄账房肯定是在计划着什么的,我知道,娘亲是想要我继承周家的,我知道,哥哥一直都蠢。

我几乎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也做不了。

林姑娘也死了,换了一座冰冷的牌坊。

缎庄烧了,哥哥死了,爹爹老了,好像,什么都要我来做了。月树果然还是报复到我身上了,虽然那个傻子也没来得及娶媳妇。

抽空去看看晚上的月树吧,哥哥肯定会打我,骂我不等他,我才不怕。

6.林向规

林家,是我此生无法逃脱的枷锁。

从小我就知道,一些事是永远不被允许的,比如说我的课业,永远不能辜负父亲的期待;比如说我的人生,永远都背负着所谓的家业;比如说继承人应该循规蹈矩;比如说我永远都不可能与我所爱之人相守。

父亲是个秀才,却选择了经商,如他们所言的离经叛道,辜负了所谓的圣贤书,我从来都不认为父亲是离经叛道的,他与枕边人相敬如宾,他日日捧着四书研读,他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一心一意恪守着读书人的准则,只除了放弃科考,毅然从商。

我一直以为,他会让我安心读书,考取功名,直到他醉酒后直言不讳,我会继承林家。

再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很多人都说他离经叛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行事狠辣刁钻,谈笑着便将王家缎庄推入了深渊。

我是见过王家家主的,一个总是笑眯眯的胖老头,他还给我带过张记的芝麻酥,说小孩子都喜欢。

而现在,那个胖老头躺在冰冷的灵堂里,他的儿子们在争抢家产,他们什么都抢不到了,我知道,不久后,那些铺子,将不着痕迹的改姓为——林。

我想逃离安阳,想逃离这样的父亲,想逃离王家怨毒的目光,想逃离沾染着鲜血的林家。

父亲居然同意了,他依旧挂着温润的笑,说,你出去避避也好。

我去了省城的学堂,听说是朝廷大力发展的新式学堂,听说项家离经叛道的小子也在那里。

项礼坤,爹爹提过他,或者说,整个安阳都知道他,他跳着说要改革,还放跑了贫民巷里一个要沉塘的寡妇,气的项家老爷子满街追打他,听说他躺了将近一个月。

托他的福,我有去省城的伴了。

项礼坤,不愧是名动安阳的少年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我要倒霉。

出乎意料的,他在学堂里人缘很好,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聚集到一处,这本身便是个灾难。

如我所愿,这里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地理,天文,生物,科技……像是初入皇宫的幼童,我不知所措,本能的汲取。

我了解到,项礼坤所说的变革,他描述的太过美好,一个人民的世界,我和他越走越近,我希望我也可以和他一起,打破这个吃人的世界。

我们谈论天文地理,我们一起演讲,游行,他甚至还拽着我去拜了月树,前一秒还在批评怪力乱神,下一秒却无比虔诚。他激动的抓起我的手,“向矩,此生得尔一知己,何其有幸。”

我也是啊,被你拽进希望里,何其有幸。

这里太过美好,美好的让我几乎忘记了,我身上的枷锁。

县里渐渐流传起来,我的离经叛道。

收到爹爹的家书时,我知道,结束了。

我依旧太过天真,爹爹绑住我的方法,是一个妻子。

项礼坤这个傻子,居然还有心思抓着我的手,红着脸让我这个知己照顾好他的妹妹。

定亲时,我手里依旧攥着那张留学的申请表,那是我所向往的世界,我不甘心在有了希望后,又这么生生被拖回噩梦里。

不得不承认,爹爹多年来的培养,让我有了敏锐的直觉,爹爹下一个目标,是项家。

项礼坤那个天真的小子,没有项家的财力,不饿死在国外才怪。

也罢,左右我逃不出去,将他推出去也好。与爹爹相比,我的手段依旧稚嫩了些,所以啊,从他口里夺食,最好的方法是给他更大的利益。

比如说,一个完美的,不会反抗的继承者。

项鹂是个完美的林夫人,她周到,体贴,孝顺,她甚至知道,我对这一切的厌恶,包括她。

我规矩的守着礼,老练的获取最大化的利益,学着不择手段,慢慢的习惯一些血腥,直到后来,父亲去世时,我恍然,回不去了,这些肮脏的东西,已经刻到了我的骨子里,跟林家四方的院墙一起,牢牢的绑住了我。

我的女儿出生了,我给她的名字,叫若梦。

她和她的娘亲一样,周到乖巧,可我要的是一个继承人,一个和我一样的林家人。女儿所能带给我的利益,是她的婚姻。

我很少去看若梦,我知道,她也会被我亲手推入深渊。

项鹂从未违背过我,除了若梦的婚事,她是个母亲,我差点忘记了一个母亲能有多疯狂。她几乎知道一切,足以让林家覆灭。

周家夫人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一个母亲,甘愿为自己的孩子背负一切。我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脚,让周家账目出点意外。

如我所料,我未来的女婿不堪一击。

学堂带给我的人脉并不弱,我可以让她死的体面安详,这是未婚丧夫最好的一条路。我给了她选择,她懂事的选了最有利的选项,我却不怎么开心。

今天的月色很美,我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若梦了,她的眉目竟依稀有些像项礼坤那个骗子。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来拯救我,自己却先死了的骗子。

贞洁牌坊和我预想的一样无往不利,我过继了一个孩子,最近有些力不从心。

安阳越来越冷了,我居然有些羡慕那些死去的人,项礼坤,他回国后去了北平,张扬的参加变革,留给我一张死亡通知,遗书居然还不忘让我照顾好他的妹妹;周家小子,留给我一堆烂摊子;我的女儿,安然的去寻找她的夫婿……

下雪了啊,把林家托出去后,我也可以毫无眷恋的离开了,希望天国四季如春,是了,我定然去不了天国。

也许,我会去地狱,面对那些枉死的人;也许我会投胎,开始一个新的人生,一个好一点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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