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街是囨城出了名的旅游胜地,繁华街的白天清清冷冷,一间间店铺都关着门,他们在等待夜晚。繁华街的繁华只有不到半天,人们心知肚明的遵守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约定,晚十点后陆陆续续地来,早五点前断断续续的走。
繁华街的繁华只有七个小时。
繁华街有一片合法合规受黑白道保护还不用交保护费的地方,它坐落在繁华街的东南角,立了座看不出字了的石碑。人们说这地方是跟着繁华街一起长起来的,街出现的时候地儿就有了,地儿存在的时候碑就立了,可繁华街年纪最大的老张头儿也说不出这街出现的时候,人们都不晓得碑上写的是什么,但口口相传管这地儿叫占卦园。
阿盅在占卦园住了二十八年,他是在襁褓里的时候被一个老瞎子抱回来的,老瞎子好酒,他藏着不知年月的一套酒盅,边开摊算卦边喝了半宿,摸着在一旁睡得只打小呼噜的肉团子取了这么个名儿。老瞎子是占卦园出了名的卦王,一夜只算三卦,卦卦灵验绝不含糊,老瞎子出摊得喝酒,无卦喝劣酒,有卦喝好酒,出一夜摊就要喝一夜酒,这也绝不含糊。老瞎子没有名字,来找他算卦的人和邻居同行都叫他瞎老头儿,他也乐意听,但阿盅不成,他得叫师父。阿盅跟了瞎师父二十一年,本事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七年前瞎老头儿走了,阿盅遵着他的遗嘱给他埋在了摊边儿的老榆树下,从此阿盅一个人出摊。阿盅不喝酒,但也是一夜只算三卦,基本卦卦灵验,不准的也有说个七七八八,同行顾客们给脸,喊一声小卦王听着。自从埋了老瞎子,榆树上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黑鸦,天天跟着阿盅出摊,一来人他就叫,跟个门铃似的,阿盅也不嫌烦,每逢出摊就拎一瓶酒,半瓶倒在树下,半瓶倒碗里给那黑鸦,还放半个馒头一片肉,像供师父那么供着。
瞎老头儿死的第七年,阿盅交了个女朋友,小姑娘叫媛媛,白白嫩嫩软软糯糯,看起来满打满算刚到二十,总是穿一身白粗布裙坐在阿盅身边,人们都说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眼里的糖都快浸出来了,坐旁边的同行们仔细闻闻连空气都是一股子甜味儿。后来阿盅消失了一阵子,来找他算卦的人攒了一堆,久久等不到人,倒是给附近的同行都填了买卖。据说那个时候阿盅被小姑娘拐出去玩儿,出了繁华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消息吓到不少人,占卦园规矩,“日不出摊,夜不出园”,阿盅长在这儿二十几年,当真是知戒犯戒。那时人们说那媛媛是狐狸精,吸走了阿盅的魂。
阿盅消失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带着女朋友回来重操旧业,摊又摆上了,鸦又叫上了,人又拿起龟甲铜钱了,人们却传开,阿盅的卦啊,它不灵了。
小卦王说不出人的前生后世了,算不出人家里有几个叔叔婶婶小舅子了,更别提算凶卜吉替人消灾了。
阿盅的摊冷了。
半年后来了一群穿黑衣的壮汉,各个脖子上露出彩绘的纹身,一看就是混黑的。占卦园也常有黑道来客,但这次的好像不太一样,来人气势汹汹,拎刀提棍,护着一带黑墨镜的汉子直奔阿盅去了。果真是来要命的,那汉子说阿盅卜的卦让他老爸被警察抓到了局里,当日交易的货全部泡汤,买家走了大半,老头儿前两日被枪毙了,这杀父毁帮之仇,除了拿人命还没得商量。壮汉们拎棍上前,阿盅断了三根肋骨一身青肿,那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却疯了似的趴在他身上挡着,挡了大半的刀棍,挡得自己没了气。
阿盅是被街坊们抬回家的,养伤养了大半月,街坊们仗着二十几年的兄弟情每天两个人给他送点吃的喝的给他上点药,半个月后伤没好全,但阿盅又出摊了。
姑娘没了,她的尸体被阿盅放在摊边,谁敢动阿盅就跟疯狗似的扑上去。黑鸦没了,那么久没人喂它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阿盅现在出摊要喝酒,无卦喝劣酒,有卦喝好酒,出一夜摊就要喝一夜酒,他带上了师父传下来的那套酒盅,自斟自饮一喝就是一宿。
阿盅的卦又开始灵了,来去凶吉,一清二楚,众人赞一声卦王,他也应着。
媛媛的尸体发出的味道越来越大了,但是没人敢碰也没人敢说,街坊们都试过了,谁敢动一下,阿盅就像疯狗。
这一天夜里来了三个穿黑袍子的人,大大的兜帽蒙在头上,阴影下看不清五官,胸前别了只白花胸章,人们说那是繁华街的执法人。他们踢了阿盅的酒,掀了阿盅的摊,两个人架起阿盅,一人拎起尸首,一路走到繁华街门口丢了出去,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火把,燃了,扔过去,阿盅迷糊了一路,只见一根木棍飞来,就满眼火红了。
繁华街看不见了。
天色白了,阿盅呆滞的站在菜市场门口,叫卖声此起彼伏,问要几斤的,推销菜可新鲜的,谈价还价说能不能便宜点的……门口的石狮子变成了两个木桩子,阿盅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迈步。
人们说,之前总在菜市场里晃悠的疯子乞丐被城管赶出去了,他身边那条被城管打死就抱着不松手的小白狗尸体也给烧了,想起之前那疯子抱着狗喊圆圆还挺让人心疼的,心眼儿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是个疯的……
可惜了是个疯的…
天热了,日渐长了,繁华街的繁华只有六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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