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墓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深深地认识到,清明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很重要。我也喜欢这个节日,喜欢去山林里扫墓,仿佛是一年一次的相聚或者探访,又像是孩子们的一次郊游,一节劳动课。
爷爷的墓地就在家后面的田林山间,被田地、水渠和杂草包围着,从家里走过去也就十分钟的距离。妈妈怀着我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所以家中的小孩都没有见过爷爷。
以前,奶奶还不那么年迈,每年清明前,就会到爷爷的墓地上清理杂草。那时还会用灶台烧水做饭,奶奶总在墓地上呆一个又一个的下午,把猴蔗一点一点地砍下来,晒干,折成差不多长短,捆成一把一把,背回家。每年扫墓,父亲总会用油漆把爷爷墓碑上的字认认真真地誊写一遍。有时我们帮忙,力度控制得不好,油漆出框了,或者一不小心油漆弄多了从石碑上流下来,总会挨父亲的骂。年前,家里修建了房子,门匾上写着“锦德居”,父亲说,这是取自爷爷的名字。后来,我想,墓地就像是爷爷的另一个家,而墓碑上的字就像是另一个门匾。
有一年,家里飞来两只很漂亮的黑棕色蝴蝶,一直在家中各处盘旋徘徊。奶奶跟姑姑说,那是爷爷和伯父回来看我们……
伯父的墓地,在后山的山林深处,是宗族的墓地。由于树木横穿,杂草丛生,墓地所在之处已经很难辨认。每年清明,都得沿路用油漆做记号,下一年才能找得到进去的路。近几年,扫墓的人越来越少,路是没有了,只有大刀阔斧、披荆斩棘,才能走进去。
伯父比爷爷离开的更早,而且,家里的大人很少很少提起。偶尔提起,也总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彼此藏在心里的悲伤。后来,慢慢把偶然听到的细节拼凑在一起,才有一点故事的轮廓。
70年代,那年的伯父,才二十几岁。他是生产队的队长,长得很英俊,恰青春少年,风华正茂。邻居家的阿姨说,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英姿。有一次,生产队去庵母岛上干活,回来的时候坐在拖拉机上,风太大,把伯父的草帽吹走了。他停下来,去追被风吹走的草帽。到家以后,一病不起,不久,就走了。“落神婆”说,是庵母岛上的公主看上了他,绑去做夫君了。(“落神婆”指有通灵能力的巫婆。)
一眨眼,40多年都过去了。今年清明,姑姑心疼父亲他们进山去扫墓太辛苦,便说,去后山的路太难走了,以后就别走进去了,在山外面随便拜拜就好了,现在很多人都这样。表姐严声喝道:别说了,等会舅舅听到要生气了。父亲在睡午觉,大家就心照不宣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不知什么缘故,我们都确认,父亲是不会赞同这种做法的。
人们都说潮汕人迷信。我想,确实是的,潮汕人民有许多的祭拜的风俗。但单单就清明扫墓这件事,我想,比迷信更多的是——一种追思,一种牵绊,一种情感的连接。通过这样一种仪式,生者对死者无处安放的思念和牵绊有了归属,仿佛那些逝去的人,从来不曾离开我们。他们就在那里,我们还能去看望他们,和他们分享生活的快乐悲伤。就像电影《奇梦环游记》中描述的那样,只要生者还记得死者,灵魂就能在亡灵节那天走过万寿菊搭建的桥,来到人世和家人相聚。
世事的变幻无常,可人心的牵挂如常。
生命的长度有限,可思念的延伸无限。
长大以后的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觉得清明这个节日重要呢?大概是因为在这一天,我感觉到了人们心中这份情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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