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科尔沁初遇
四贝勒府被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白日的喧闹渐渐退去,下人们趁着天还未发亮,匆匆忙忙将庭院打扫好。
扫帚“刷刷”的刮着地面,时不时有些磕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管事忍不住轻声斥责,“小心点,爷还睡着呢。”
一小厮撇着嘴,闷声说道:“贝勒爷那里温香软玉的,而我们做奴才的,就只有冷风冷雨了。”
“行了啊你,小兔崽子,干爹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不要命啦!”管事忙捂住他的嘴,一手死拧着他的耳朵根。
“干爹,疼,疼。”
“让你不长记性,干爹的话都忘了。”
……
熟睡中的皇太极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科尔沁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被牧民驱赶着飞奔,矫健似骏马。
有位美丽的姑娘骑着骏马从远方而来,身后是漫天的霞光,莹润的面庞似玉般可人。
她停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注视着他。
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
可他却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后背汗湿一片,新娇娘尚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穿好外衣,独自在书房静坐到了天明。
新婚第二日,哲哲一觉醒来,发现另一侧早已冰凉,心里不禁有些微苦。
“大福晋,奴婢伺候您更衣。”卓日玛见主子醒了,忙上前去。
“贝勒爷呢?”哲哲看着镜中的人,手轻轻抚上耳垂,耳坠儿晃悠悠的垂下。
卓日玛递给她另一支,又转到她身后,将她披散的乌发盘起,干枯的双手穿梭在柔顺的发丝间,就像是流逝的时光怎么也抓不住。
“大汗传召,一早就走了。”她说着,收拢的发丝又不安分的落下。
哲哲向来心急,细眉微蹙,夺过她手里的梳子,说道:“行了,这里暂时不用你了,出去吧。”
卓日玛愣愣的看着她,眼睛有些浑浊不清,应声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大金的四贝勒娶了科尔沁的格格,这一联姻彻底壮大了大金的势力。因为高兴,努尔哈赤在昨日的婚宴上喝了不少,在大妃阿巴亥的服侍下刚刚起身。
有人来报,“大汗,四贝勒求见。”
“让他进来。”努尔哈赤背着手去了前殿,大妃阿巴亥紧随其后。
“父汗。”
四贝勒皇太极自小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四处征战,这一层关系使得父子二人更为亲近。
努尔哈赤大刀金马地坐下,将他叫到边上,如同寻常父子一般说话。
“昨日刚大婚,该多陪陪妻子的。过几日我正好要去科尔沁一趟,你把哲哲也一并带上,草原上最尊贵的格格嫁到了大金,少不得有些不习惯。”
皇太极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知晓此去科尔沁绝不简单,凝眉沉思道:“哲哲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带上她恐怕会生是非。父汗要谋大事,儿子跟着去就是了。”
努尔哈赤闻之大笑,尽显豪迈之气。
“你呀,就是弯弯绕绕太多。你父汗真要做什么大事,也不去科尔沁,那是圣地。我大金的剑,朝的是苟延残喘的大明朝。”他说,“打了那么久的仗了,父汗想休息休息。”
阿巴亥在一旁插嘴说道:“我也甚是想念科尔沁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努尔哈赤眼里荡着情意,将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珍宝。
皇太极面上不动声色,心口却像是沾了盐似的,那里沉淀的伤口愈合后又开裂,然后再次愈合,继续开裂。
永远也不会好了。
科尔沁呼啸而过的风啊!不知能否抚平他心上旧日的伤痕?
从盛京到科尔沁的路程,原本可以四五日就到的,却因为同行的大妃硬是多走了几日。
营帐外点燃了一簇簇篝火,成团的火光中皇太极的脸始终紧绷着,架上的肉烤成了金黄色,肉香扑鼻。
夜深了,哲哲不见丈夫回来,在卓日玛的服侍下起身出了帐篷。
她原想吹吹风,白日在马车里坐了一天,让她浑身不自在,更别说同车的还有大妃阿巴亥了,哲哲深知自己跟她不是一路人,并未过分亲近也未疏远。
阿巴亥这个女人没什么真本事,但她能牢牢的抓住努尔哈赤的心,这是她的厉害之处,但哲哲对此不屑一顾。
“四贝勒在何处?”守在帐篷外的是皇太极身边的小厮海福,取了个不伦不类的汉名,模样清秀,倒是颇得主子宠信。
家里什么人都没带,只带了他出来,可见其得宠。
海福弯腰向哲哲行礼,朗声道:“福晋吉祥,贝勒爷被大贝勒喊去吃酒了,让奴才知会您一声,就不用等他安寝了。”
哲哲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必生气,可草原上的女子都有自己的傲气,纵使她所嫁之人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对待妻子也不该如此冷淡行事。
她的脸色霎时难看极了,幸好有卓日玛安抚住了她,“夜间风大,可别吹坏了您的身子,想必贝勒爷也是推脱不得,毕竟是自家兄弟,闹不出事的。”
言外之意便是让哲哲放宽心,不过是兄弟间聚在一块吃酒罢了,小心眼不得。
海福脸上挂着笑,看着这位来自科尔沁的新福晋转身走进了营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像是从新福晋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迷人得很。
但他心里清楚,哲哲福晋许是极好的女人,却永远走不进贝勒爷的心里。
那位爷啊,他的心怕是早已死了。
科尔沁的女人都是明珠,就算是身份地位不高的侍女也大多生了一副好容貌,皇太极在迎娶哲哲那日早已见过那盛况,再次见到心里仍是惊叹,科尔沁的水土果真养人。
塞桑一早便带着儿子吴克善来迎接努尔哈赤一行人,早已成年的吴克善跟着赛桑已见过不少大场面,他本不愿来,要不是妹妹一直缠着他,说什么也不会跟过来。
他偷偷的看向后面的马车,也不知那丫头是不是困到睡着了,路上颠簸了这么久也没听见车里头传出什么动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心里担忧着,妹妹一向好玩,最爱搜集一些新奇的东西,尤其是对汉人的文化着迷,近日似乎又迷上了什么叫‘话本’的玩意,睡前总央着姆妈讲给她听,不止一次的在他耳边叨叨说要学汉人的女孩读书识字,奈何耐性不够,连自己的满文名字都还没学会,更别提更加生僻的汉文了。
想起早晨发生的不愉快,他心里更没底了,妹妹心性傲,自己那般嘲笑她,恐怕是埋怨上了他,不乐意搭理他,只闷在心里。
哈日珠拉其实并没有在马车里,她虽然年纪小,但怎么说也是草原上出生的女孩,自然是骑术娴熟。
她偷偷的跑下了马车,叮嘱布木布泰安静地待在马车上不要出声,不论哥哥说什么都不要应声,然后自己则骑上了赛桑送她的一匹枣红小马往西南方向而去。
那是汉人的地界,她听人说起这几日会有盛大的庆祝活动,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了。
赛桑不喜欢汉人,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群孱弱的羔羊,没有血性的人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死亡。
所以她不敢让赛桑知道自己偷偷跑出来参加汉人的集会,只好拉出哥哥还有妹妹当挡箭牌,吴克善一向疼她,就算发现了她偷跑到汉人的地盘也会帮她瞒着额祈葛,至于布木布泰就更不会了,那小丫头最听她话了。
早已打好小算盘的哈日珠拉怎么也没想到,出卖她的正是乖巧听话的布木布泰。
“快说,哈日珠拉究竟去哪里了?”赛桑气得不行,在小女儿面前没能控制住情绪,暴跳而起,幸好吴克善还保持着理智,伸手拦住了暴怒中的塞桑。
吴克善柔和了一下嗓音,以免自己吓着乖巧的妹妹,“你告诉阿哈,姐姐去哪了?现在外面很不太平,哈日珠拉一个人出去很危险,你也不愿意看到姐姐出事吧?”
布木布泰没有被威胁到,只是聪明的嗅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说阿哈口中的危险,也许姐姐真的会出事也说不定。
“姐姐往那里去了。”她白嫩的小手指向了哈日珠拉离开的方向,娇美恬静的小脸写满了担忧。
这又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年纪小还没有长开,却让阿巴亥感受到了危机。
努尔哈赤看向身后的几个儿子,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定在了皇太极身上,一抬手拦住了打听好哈日珠拉去向便急着赶过去的吴克善,看向赛桑说道:“不急,让那孩子先回来。”
吴克善急了,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却听见耳边传来赛桑的声音,冷静的都不像他的额祈葛了。
“吴克善,回来。”
赛桑摸不透对面人的心思,哈日珠拉是他的女儿,但也不是唯一的女儿,倘若今日有可能涉险的是吴克善,他二话不说就会赶去营救。
女儿嘛,确实是会再三思量一番。
努尔哈赤倒没有旁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吴克善还是太年轻了,容易冲动误事。
他看的明明是皇太极,话却是冲着哲哲,语气中带着身在高位者的矜贵,那是赛桑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东西。
“让你的丈夫去汉人的地盘带回你的侄女,哲哲,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哲哲没说话,她对于赛桑的儿女没有多少感情,死了残了更不会影响她。
倒是皇太极愣住了,缰绳被他拽的极紧,这是在拿他送人情给科尔沁吗?
身后众人各怀心思,看皇太极吃瘪心里头说不出的开心,这差事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人愿意接了。
非亲非故的,去救科尔沁部落的一个小格格,丢大金的尊贵身份不说,恐还有性命之忧,没有人会傻到这种地步。
皇太极应下了,于他而言对方是谁无所谓,只要努尔哈赤需要他,他什么都可以,就像他的母亲一样,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然后生下了可悲的自己。
“儿子明白。”他的心似乎裂开了,在滴血。
皇太极向吴克善打听哈日珠拉的一些信息,却得到了没有半点有用的东西,倒是了解了这位继承人的另一面。
说来说去都是在夸自己妹妹长得有多好看,什么‘人群中最独特的美丽’这种话都能出来,该说不愧是赛桑的儿子吗?
老子跟儿子的脸皮倒是差不多厚。
皇太极听够了那些夸赞的话,打断他说道:“再跟我啰嗦个没完,恐怕你家惹人爱的妹妹早就被汉人拐去当小媳妇了。”
吴克善被吓到了,呆愣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皇太极骑着烈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哈日珠拉右手手腕处有一颗红痣。”吴克善冲那快要消失的人影喊道,声音大到相隔百米的皇太极也觉得吵。
他听到了,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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