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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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凌霄。”

轻阴不雨，是这仲夏时节的好天气。午餐后的悠闲时间，我在绿树阴翳绿竹潇森的单位院子里漫步消食儿，忽然念起大院尽南边角落里高墙上蓊郁的凌霄，现下正当其花时，应是花开正好吧？天气渐渐热了，有些日子没去了。

角落寂廖，人迹罕至，旁边幽密的树丛中，白头鹎圆润清和的鸣啭悦耳赏心，时不时还有杜鹃咕咕咕咕的叫声，雍雍穆穆甚是安稳从容，高大的院墙上爬满了厚厚的凌霄藤蔓，这让一堵高墙貌似成了一座青枝蒙络的假山，大朵大朵暗金红色喇叭状的凌霄花散落在樛虬浓翠的枝叶上，意态蕴藉而生机蓬勃。墙根处粗壮的老藤斑驳沧桑，不少新藤干脆匍匐地面上蔓延生长吐苞开花，与大片敷布的扶芳藤、地锦、打碗花此起彼伏争夺着地盘和阳光，熙熙攘攘朱碧奋彩，满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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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凌霄，源于白居易的《有木》诗，“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古风古意，读来平易中见雅致，未见其花，单名字已然引人入胜。后来机缘巧合见到了医圣祠里千年古柏上缭绕而上的凌霄，据说已300年树龄，夭矫盘囷气象崚嶒势压老柏；国医学院药圃中的一架凌霄藤，望中绿云叠沓如冈如阜；乡下朋友家弥漫墙垣的凌霄，碧叶苍柯依墙成势繁花耀庭，满院子因此显得熙和明艳……

宋代诗人杨绘《凌霄花》诗曰：“直饶枝干凌霄去，独有根源与地平。”凌霄，上凌青霄拂云接日，终归也还是要依墙附木植根土地接地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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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之凌霄，已可想见其风神高蹈睥睨下尘的美姿仪；其实，正如大多数草木植物除了学名总还有不只一个名字一样，凌霄的别名，亦是令人口角噙香之令名。而凌霄之用，终使其名实相副，实至名归。

凌霄，初名紫葳，始载于现存最早的中药学著作《神农本草经》之木药中品，至《唐本草》始名“凌霄花”，该书在“紫葳”项下曰：“此即凌霄花也，及茎、叶具用。” 在宋人的《图经本草》中亦名紫葳，曰：“紫葳，陵霄花也，……初做藤蔓生，依大木，岁久延引至巅而有花，其花黄赤，夏中乃盛。”《本草纲目》李时珍曰：“俗谓赤艳曰紫葳葳，此花赤艳，故名；附木而上，高数丈，故日凌霄。”

紫，《说文》解曰：帛黑赤色也；葳，葳蕤，草木茂盛，枝叶纷披貌。紫葳，花色赤红绚烂，枝叶纷纭繁茂，一个美好的名字，便足以描摹出其三秋风华，尽态极艳。

《中国植物志》第69卷紫葳科凌霄属“凌霄（图经本草）"项下载其“可供观赏及药用”。中华医学，总是不拘草木山石，花叶果蓏，天生一物，必有其一用，或食，或药，或用，信手拈来，便能与国人的生活扯上丝丝缕缕的关系。凌霄，花、茎、叶、根皆入药，花入药谓“凌霄花”，根入药谓“紫葳根”。李时珍《本草纲目》曰∶“凌霄花及根，甘酸而寒，茎叶带苦，手足厥阴经药也。行血分，能去血中伏火。”其功用活血散淤，凉血祛风，用于月经不调，产后乳肿，风疹发红，皮肤瘙痒，风湿痹痛，跌打损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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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花无毒，可内服亦可外用，可制药膳，不过要针对不同体质和病症合理使用。看到几个方子，简单实用：
治通身痒：凌霄花为末，酒调服5克。（《医学正传》）
血热所致各种皮肤病：凌霄花泡水喝，用量为干花一至二钱。
跌打损伤：新鲜凌霄花捣烂涂患处；或以凌霄花、凤仙花及黄酒共入锅中煎煮，服药液，药渣涂患处。
月经不行：用凌霄花为末，每服二钱，饭前服，温酒送下。
凌霄花也有禁忌，《本草纲目》云：花不可进鼻闻，伤脑，花上露入目昏蒙。

明天，我打算再“去看看凌霄”，顺便，采些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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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分布于黄河和长江流域，正是华夏人文渊薮之地，《本草纲目》中描述其“自夏至秋开花，一枝十余朵，大如牵牛花，而头开五瓣，赭黄色，有细点，秋深更赤”，花期既长，而其橘红、橙黄的花色之富丽明艳，花朵又丛集成聚伞状如团团火焰般烂漫，生于荒泽野地，依巉岩峭石老树古木扶摇直上；莳于园林庭院，攀藤丽架因墙依垣锦绣绵延，因而千百年来入诗入画，成就了不少诗画佳品，譬如最早见于《诗经·小雅·苕之华》的吟咏：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一个闵时伤己之人，于饥馑危殆之时，望见一树“陵苕”黄花一片青叶沃若之貌，犹可起兴为诗，“悲哀止于诗”，也许，诗人满腔的哀苦无告也会因此而有所纾解？

草木有本心，凌霄生而为藤，没有乔木挺拔坚强的桢干独立于天地间，亦作不得广厦栋梁，甚至不若灌木有立足之地便可自生自长，然而，藤本植物品类繁芜，清人李渔在《闲情偶寄·种植·凌霄》中谓之：“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望之如天际真人……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李笠翁对凌霄的品评，得其所矣。

传统园林花木32品中的四大蔓木，或称四大藤花，即指藤本植物中的紫藤、凌霄、忍冬、葡萄。紫藤最健，凌霄最娇，忍冬常绿，葡萄实惠，各有千秋，随人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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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雪月，草木山石，虫鱼禽鸟，相遇相悦皆是缘份，王阳明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遇见凌霄，赏心悦目之时，拟白乐天《有木》诗以咏之：

有木名凌霄，卓荦出尘嚣。
青枝相樛流，锦卉何夭夭。
结根木石下，黾勉伸长条，
长条上摩天，连蜷入云遥。
云间风日好，禀气毓高标，
叶映流霞碧，花发红日朝。
在山林壑辉，在园粲刍荛，
千寻守本心，俯仰低枝梢。
无材成梁栋，岂甘为悬匏①？
瀹身瘳人疴，映墙花亦娇。
庸质自珍重，一任风飘飖，
高秋芳菲谢，不辞爨下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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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悬匏——《论语·阳货》：“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后用以比喻有才能的人却不为世所用。王粲《登楼赋》：“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