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读完「白鹿原」,然后昏昏沉沉睡了五个小时,梦里重重叠叠都是书里人物的影子。我做了生平最频繁的二重梦,它们接踵而来,恍然我觉得自己如坠入梦魇的最深渊一般。
人说,白嘉轩就是白鹿原,白鹿原就是白嘉轩;于此我倒不十分苟同:这样说对白鹿原实在不太公平。因为诞生于此,已经很难分辨在白嘉轩身上的,是他本身的骨气,还是整个原子的骨气,是他本人的隐忍持重,还是原上族人的本色性格。他本身就嵌在这个原上,二者同体共生,互相成就。
有白嘉轩在的地方,就有安全感,族人的心里就有了底气也有了踏实。所以白嘉轩身上的担子很重。他的好处自然很多,但我最喜欢他的慈悲和宽广:那种身为领袖岿然不动的大气---你爱戴我,我感激你;你伤害我,我宽恕你;你走了,我不拦着;你回来,我欢迎。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对鹿子霖如此,对白孝文如此,对黑娃也如此。尤其我读至他欢迎黑娃归来,竟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令我惊讶;但随即我想起了小娥,心情又沉重下去---但这也并不能说是谁的错,这是历史与时代的局限。在历史这盘棋局里,你我不过都是棋子,很少能有人能超脱桎梏。
所以白嘉轩有白嘉轩的局限,就像昨天我写的,他身为领袖,因为责任重大,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而必须牺牲小我;他有他不为人知的苦楚和心酸,也有他根深蒂固的执着---那执着未免太深,伤害了孝文也伤害了灵灵---这是他的无可奈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身份认同,我觉得人类真的很矛盾,这种矛盾在白嘉轩身上分外明显:他有着人类最纯粹的智慧,但是这智慧付诸的对象仅限于白鹿原,对于白鹿原外的人,他的慈悲和宽容就戛然而止。但你又不能说他格局小,毕竟他的身份只限于那一块原子,所以对于后来白灵啊鹿兆鹏啊他们的进步和反抗,他没有任何办法理解与共情---这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毫无人性实在让人心寒。而这还都是族人和骨肉至亲呢;你再看看小娥,甚至瘟疫过后、那些连族谱都不允许上的超过二十岁的同族女性……你说白嘉轩代表的这类封建大家长,残不残忍?
我自问我实在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人,不过这是陈忠实写得出彩的地方:他也没有评价,他只是呈现,而已。不过你我也都明了,白鹿原这块地方,本身也并不是一直不变的,它就存在于历史这辆马车上,车轮滚滚向前,永不止歇,白嘉轩的时代也会过去。哪怕他顶天立地支撑着整个家族,也根本没办法去阻止时代的前进。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存在过,他活的很精彩,他为族人带来过安稳和爱,就够了。后面的事情,是白孝文的故事、是白孝文的白孝文的故事。
而我们,终将会被遗忘。
说起来,这本书的确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鹿子霖最终如此,白嘉轩又何尝不是如此?连朱先生……朱先生最让我震撼于他死前抱住妻子的哭泣,他说:「我心里孤清得受不了!」读至此处我真是忍不住痛哭;作为整个故事架构里格局最大的方外仙人般的朱先生,竟然和你我一样孤独。
其实整本书,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小娥,最想成为的人是冷先生。冷先生的塑造算是扁平化,可是他的好处是没什么苦楚与无奈,因为同他相比,白嘉轩活得太累了,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白嘉轩这样的人物中国古代非常多,我了解我都明白,我懂他们的苦所以我不愿意成为他们,这样一比较,即使扁平化的冷先生,至少他快活许多。而且他的职业是我的梦想哈哈哈。
而小娥,小娥真的太可爱了,太鲜活了!和除了白灵之外书里所有的女性角色比较起来,她是最生动最活泼最可爱的妙人儿。我懒得去骂那个这个社会时代的不公正与残忍,我想说其实就算现在这个时代,小娥这样的女孩子的存在,也是会受到……很多女性的唾弃的。女性不应该保护女性吗?抱歉,我不理解。《金瓶梅》里有潘金莲,《红楼梦》里有灯姑娘儿,《白鹿原》里就有一个田小娥。抛却所有所谓的「道德」,这些活出自我的女性是人类的财富啊。为什么会被唾骂千百年,人类真的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么?
最后的最后,得感叹一句,自从白嘉轩“骗”着买来了鹿家的那块地,白鹿两家的家风至此颠倒。「以德报怨」的白家后人变成了「越王勾践」的白孝文,鹿家则完完全全倒置。所以你看,命运的轮盘,一直都没有停过。鹿子霖看着台上的白孝文感叹鹿家输给了白家。不过我有点儿吸冷气:故事还未完,有人的地方,还有江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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