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

作者: 浮躁 | 来源:发表于2020-10-24 23:14 被阅读0次

纽扣

    “他们向现实投去麻木的目光却又被痛苦逼入疯狂。”

    她扶着门框,走出房间。她的脚边躺着一条牛仔裤,上面的皮带已经被解开了,像条蛇一样蜷缩在地板上。木地板的冰凉像触电一样,让她不得不缩回脚,回过身,她呆呆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一片漆黑,床上的被子上下起伏着,窗帘拉得死死的。她低下头转回来,一边数着木地板上的抓痕,一边走下楼梯。

    一楼还没有关灯,惨白的灯光漂白了四壁,电视机上是无节目的花屏。卷边的暗红色地毯上,玻璃茶几上摆满了墨绿色的啤酒瓶。有的立着,有的卧倒着,都是空瓶子。她走上前去,蹲下身捡起啤酒瓶,将它们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到家门口。抬头,她瞥见,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她推了推门,很好,门已经关好了。反正妈妈不会回来了,没必要为妈妈留一扇门。她扯下钥匙,甩到门口的鞋柜上。

    睡意冲上她的脑门,她打了个哈欠,颤巍巍地像七旬老妪一样走进厨房,拿瓶牛奶,喝了之后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刚进厨房,映入眼帘的便是摆在洗碗池中的脏盘子,快堆成小山了。晚饭的盘子还没有洗。她才反应过来。

    她忘了这件事,因为在晚饭的餐桌上,她在吃完微波番茄意面后,对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妈妈说:“妈妈,那只姜饼熊又来了。”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泡泡裙的裙边,冷汗从手掌心渗出,打湿了裙边。妈妈漫不经心地应道:“什么姜饼熊?”她别过脸去,蠕动嘴唇答道:“我之前一直跟你说过的。”妈妈抬起头看着她,眉毛在收拢,嘴唇好似要说出什么话来打断她。“那只姜饼熊,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房间。”妈妈突然一抬手,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满桌的盘子都快飞起来了。她被吓了一跳,身体一直,靠在椅背上。妈妈瞪着她,双眼中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吼道:“我今天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别他妈的在饭桌上提这种破事,操!”她垂下头,话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只有哽咽。妈妈见着她这副模样,站起来,指着她,继续吼道:“哭哭哭,天天只知道哭,你不这样东想西想会有这些事吗?啊?!”她看着桌布,上面绣着的花纹,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含在眼泪中的泪水掉落。“操!”妈妈冲出门去,什么都没拿,反手将门摔上,砰,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她凝视着门把手,它在微微摇晃,脑中回响着门砸上的声响。为什么妈妈不愿意相信她呢?明明妈妈每天都在家中,为什么她看不见那只姜饼熊呢?为什么妈妈总是说她在幻想呢?

    如果这些真的是想象,那她腹部的疼痛为何又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将白瓷盘收好,放进洗碗池中,打开水龙头,待水漫过脏盘子,再拧上。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带上门,躺在床上,在这粉红色的房间里,她穿着粉红色的泡泡裙,抱着一只只剩一只纽扣眼的绒毛熊,望着天花板,夕阳的余晖像潮汐一样从天花板上渐渐退去。她沉默着。

    待余晖散尽,在一片死寂中传来一丝声响,门锁打开了,她知道:姜饼熊回来了。

    她不敢再回忆下去了,打开冰箱门,还剩一瓶牛奶,她拿起装着牛奶的玻璃瓶,一饮而尽,再将玻璃瓶放在流理台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在窗外撒下的昏黄月光下,她站在衣柜前,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着的粉色泡泡裙,抱在怀里。姜饼熊的手,温柔带着贪婪地抚摸着她白净的大腿,再一点点往上,掀起泡泡裙裙边,再—她不想,不想再想起这些事了,她抱着头,月光洒在她光滑的后背上,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能在喉咙中呜咽着。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泡泡裙,恨意逐渐滋生,如藤蔓一般,纠缠不开。她拉开衣柜门,从衣柜底找出那把剪刀。一下,两下,三下……她心爱的粉红色泡泡裙,曾让她看起来像仙境中的公主,在这最后一剪刀下去后,她无言地看着手中的一堆碎布。再也不能,她再也不能穿着这条裙子,在阳光下行公主的利仪,开公主的茶会,在王子的怀里转着圈……没有一滴惋惜的泪水,她将压在衣柜最底下的布箱子翻出来。里面全是碎布,它们都曾是她最爱的衣服。她将手中的一堆碎布,一股脑地放进箱子里,关上,再放回原位。有一个小纸袋闯入她的眼中,她拿起那个纸袋,走进浴室里。

    一脚踏入温热的水中,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她躺在浴缸中,手中摆弄着那个蓝色的纸袋。纸袋上面写着“纽扣屋”,她打开纸袋,四粒黑色的纽扣落入她的手中。她想起床上躺着的绒毛熊,这就是它的另外一只眼睛,她合上双手,将纽扣包在手心之中,放在胸口上。闭上眼睛,蹬脚,整个人没入这温热的水中。

    这是一个没有疼痛的天堂。

    姜饼熊身上浓重到反胃的酒味直冲她的鼻中。它的吻,舌头直往她的喉咙里探,撕裂般的疼痛伴着粗鲁地“试探”。

    她猛的从水中起身。

    跨出浴缸,她低垂着头 来到浴室的镜子前,洗手台上放着洗衣服用的刷子。

  妈妈曾对她说:“你身上好脏啊。”

    那是不久前的事,妈妈在夜半时分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手上拿着酒瓶,一进家门就倒在地板上,像是凶杀案中的尸体,这声响叫起了因为腹痛而失眠的她。她捂着肚子,穿着拖鞋,扶着墙一级一级走下楼梯。来到妈妈身前,她蹲下身子,将手搭在妈妈的肩上,将妈妈扶起来。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阵阵腹痛像跗骨之蛆一样缠在她身上,终于将妈妈扶起来后,她的全身也被汗水打湿了。她捏着妈妈的肩头,摇晃着妈妈的上身,她的牙齿摩擦着,那阵阵腹痛快让她昏厥过去了。

    必须得把妈妈叫起来,在这里躺着会生病的。

    妈妈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长叹一口气,湿漉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救了妈妈的命,她这么想着。妈妈好像没活过神来,用鼻子不断地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妈妈突然停了下来,凌乱的发丝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但眼神却像烟花一样散开。妈妈推开她,她一个猝不及防,趴在地上。

    “你身上好脏啊!”说完,妈妈大笑起来,几声之后,妈妈又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站在镜子前,抓起刷子,对着自己手臂,刷—塑料刷毛划过皮肤的刺痛。 

    红得像煮熟的龙虾,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猩红色,全身都是。

    她扶着门框,走出房间。双腿间的剧痛,让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就这样趴在门口。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上的掐痕依旧红肿,食指的指甲翻起,血红色的皮肉清晰可见。恐惧的冷汗,源源不断,遍布全身上下。她的内衣裤卧在她的脚边,而她身上,除了一条浴巾之外,别无他物。皮带落下后留下的伤痕仍传来阵阵刺痛。房间里一片漆黑,床上的被子在上下起伏着。她的视线飘向木地板,上面多了几条新的抓痕。嘴角的血迹,全身的伤痕都在提醒她之前发生的事。她匍匐前进,向着自己的房间。她感觉自己从内向外被割开,脱下浴巾,她爬进浴缸里,打开水龙头,两腿间的胀痛得以缓解,她这才合上双眼……

    姜饼熊的手缓缓伸到她的两腿之间,抚摸着她的大腿内侧,再往上,用手勾起她的内裤角,一点一点地扯下,停留在膝盖处。她站在原地,双眼楞楞地望着走廊,麻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辛辣的酒味唤不醒她的神。姜饼熊的右手顺着她的小腹向上抚摸,最后落在它的熊上。姜饼熊的手碰到她的熊的一瞬间,她的手指颤了一下。姜饼熊庄重地蹲下,想要抱起她来,月光洒在她的后背上,白皙如雪。一片死寂中,只有她和它的呼吸声。

    门锁转动的声音划破了寂静,让她全身一震悚,是妈妈回来了。那一刻,她回过神来,像是溺水者抓住稻草一般,她挣脱姜饼熊的手,冲出房间,向着楼梯飞奔而去。

    只要让妈妈看到,看到!她就可以获救了!

    走廊上,她看见客厅里的灯光,惨白的,那是天堂的光。一步,一步,好近,马上就可以摸到了,马上。那惨白的灯光,好柔和,好温暖,好明亮。但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膝盖撞在地板上,好疼……但她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了,只有前进,无论以哪种方式。她趴在地上,爬到楼梯口,双手死死地抱着木栏杆。妈妈在门口,刚关上门,背对着她。“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她声嘶力竭地向着站在门口的妈妈喊着,“姜饼熊!妈妈!快来救我!”妈妈没有转过身,仍然背对着她。为什么妈妈不转过来看她一眼?为什么不看她?她在喊啊!喊啊!为什么不看她一眼?

    姜饼熊从房间里追出来,沉重的步子仿佛要将地板震裂。她能感觉到它在靠近她,带着怒气。“妈妈!妈妈!快看一下我!它要追上来了!啊—”姜饼熊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里拖。“妈妈!不要!妈妈!救救我!”她死命地抱住杆子,整个楼梯都在摇晃。妈妈,快转过来看她啊!快啊!可是妈妈还是背对着她,像个布娃娃一样。姜饼熊的手,拧得她的脚踝像脱臼一般疼,她快支不住了。

    妈妈终于转过来了,可她看到,妈妈的眼窝中,只有麻木的灰色雾气,没有她。下一瞬间,妈妈便推开门,离开了家。

    她呆住了,全身一下子瘫软下来,姜饼熊将她拖走,她的指甲在地上摩擦,一不注意,食指的指甲便翻了过来,在地板上留下缕缕血痕。当她被拖入深渊一般地黑色主卧室时,她听到妈妈关上了门……

    姜饼熊压在她身上,湿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颊上。它掐着她的手腕,上上下下。

    她看着这一片漆黑,没有哭泣,没有叫喊。

    妈妈为什么不转过来看她一眼,哦不,该是,为什么不愿意看她?

    在浴缸中,她漂着,身体如泡沫般轻盈……仿佛下一秒就会破裂。

    她注意到放在浴缸边的那两粒纽扣,想到那一直陪伴她的毛绒熊,在这片灰色中,毛绒熊是她的光。它的纽扣眼睛好似能看穿她的内心。

    那……如果把妈妈的眼睛也换成纽扣,妈妈会不会看穿她的内心,了解她的痛苦呢?

    她漂在浴缸里,这么想着。

    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浴缸中出来,裹上浴巾,扶着墙来到衣柜前,翻出粉红色的针线盒。她手里攥着纽扣,一边扶着墙,一边走下楼梯,来到一楼。

    灯依然没有关,妈妈躺在沙发上,惨白的灯光漂白了她的脸庞,妈妈的手臂上全是针眼,垂下的手心里,握着啤酒瓶。她忍住腹痛,尽量小声地走到妈妈身前。将针线盒放在茶几上,她坐下来,坐在妈妈的头边,默默地端详着这张脸,脸上该有红润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惨白,如灯光一样的惨白。妈妈脸上挂着笑容,是不是在幻觉之中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的视线落在妈妈的双眼上,眼眶周围的黑眼圈像囚犯的钢印一样,眼睑在上下跳动,包住那颗向她投去麻木目光的眼球。她伸出手,想要用手指去摩挲妈妈的眼睑。“你身上好脏啊。”她收回手,瞥了一眼她手臂上的红色血点,闪闪烁烁如钻石一般。她已经很干净了。

    她温柔的摩挲着妈妈的眼睑,脑中一切像泡泡糖一样化开。

    姜饼熊的鼻息,湿热带着酒味,伴着床上妈妈的气味,那是她每一个夜晚中闻到的。

    糖果的香甜,柔软带着美好,伴着妈妈呼吸中的缕缕花香,那是她每一个夜晚中闻到的。

    姜饼熊的身体在上下律动,它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像刺一样越扎越深,接下来,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和冲撞,它掐得越来越用力,呼吸在慢慢停止。她晕了过去。

    带着纽扣眼睛的妈妈手上拿着猎枪,穿着圣洁的婚纱,来到那间漆黑的主卧室。对着床上的姜饼熊,一枪,两枪。姜饼熊应声倒在木地板上,糖霜,红的白的,撒了一地。她向妈妈投去期待的目光,再用手指了指木地板上的姜饼熊。妈妈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带着微笑,白鸽飞舞。妈妈点了点头,纽扣做的眼睛里,她读出了赞许的光芒。她蹦蹦跳跳的来到姜饼熊身前,看着它。它在呻吟,褐色的饼干渣洒了一地。她用手指沾了沾地板上的饼干渣,啊,辣辣的甜,不吃完真是可惜了,她走到姜饼熊的头前,蹲下来,伸手将姜饼熊的头抱起,送到自己嘴边。她听到了姜饼熊的尖叫。

    姜饼熊的皮带在飞舞,划过空气,划破黑色,落在她身上,噼里啪啦,好似烟花。

    跳绳在飞舞,划过花园里的花香,划破夏日的阳光,落在她脚下,噼里啪啦,好似牵牛花。 

    她的布箱子里藏着碎掉的裙子,有时睡不着,她都会打开那个箱子,看看那些碎布,有时抓起一把放在鼻前。那是过往的味道,是短暂甜蜜的白天。

    她坐在凉亭里,穿着她喜欢的裙子,手上拿着陶瓷茶杯,里面装着温热的红茶。她面前摆着饼干和水果,这是她甜蜜的白天。

    这是现实,这是梦?妈妈还剩下什么?

    良久,她把针线盒收好,将纽扣放进纸袋里。她躺在床上,双手握着纸袋,放在胸口处。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渐渐地,她走进梦中的花园,在这里犹如白昼的灰色天空上,升起一轮纽扣状的月亮。

    好美啊。这个梦还会醒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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