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以后,不知道那个词的发音有多久没从我嘴中蹦出……
你走以后,我听到“时间都去哪儿了”,眼泪就沿着脸庞流下......
你走以后,你不知道每次走进住院部,我都有莫名而无所适从的害怕……
码字的咖啡厅,一个在角落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某次和妈妈闲聊起你,我玩笑般地说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投胎,妈妈则笑着说:你爸一向活络,怎么会没有投胎?
我知道,从来,妈妈对您都是有那么不可言喻的崇拜和喜欢。所以,在你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即使我对着你们怒吼:”离婚吧!”然而,你们依旧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可是我又记得某次陪妈妈去算命,神婆念念叨叨:大门拉开,是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不舍离去,但是阴阳两隔呀!放下吧,放手吧…….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是啊,妹妹还那么小,您怎么会舍得?在您即将离开那天,医生说差不多了,那时候的她还是三年级,她一个人从家里乘公交过来,小手紧拉着您的病床不肯离去。虽然小,尽管妈妈不在身边,尽管我没哭…….
而我,一向严苛,不准自己在您面前流泪,同样不允许她的悲伤,直到带她离开病房,我蹲在她面前。她问我:”姐姐,我们是不是就要没爸爸了?“这一幕何曾相识,六年前,叔叔躺在冰柜里,那时还是四年级的弟弟问我:”姐姐,我是不是再没有爸爸了?“
而我,一样地无助,一样地不知所措,一样地想要维持坚强的表象,一样的动作将妹妹、将弟弟拥入怀里…….搁在他们弱小肩膀后面的脸上布满的是哗哗的眼泪水,嘴里重复,“乖,还有妈妈,还有姐姐。”我能感受的是双臂下传来的是抖动的小身体.......那样的悲伤本不是他们那个年龄,本不是刚步入社会的我去承担的。但是,老天,从不会给我们准备的时间,而事实上,我们永远无法准备好去迎接悲伤。
所以,聪慧如你,怎不能从我的悲伤的眼中读懂早已被宣判的结局呢?
我记得我们的争吵,我不让您大晚上出去打麻将、冲着您大吼,您却认为是女儿管到老子头上了,而事实是,您高高举起的手,落在我脸庞边轻轻的一下已经出卖了您的心情。其实,您知道我是出于对您身体的担心,而我也知道您是多爱面子,但是我们是父女啊,都是那样的犟脾气,谁都不肯说出心底话。到最后,您朝着我大声呵斥:“以后,你比我强就好!”我则对着您大吼:“废话!我以后自然是比你厉害的!“那天,是以您夺门而出,我跑上楼结束的战争。
我记得您每天拿着住院账单,用计算器算金额,我则抢过单子说:“算什么,有社保本来就不用花多少自己的钱,况且就算一天几百,我俩小时家教就够你一天的花销了。”
我记得您看着四角床头挂满血包的担忧,看吧,我早说过要努力赚钱的,要不然您连最后的抢救担心的还是我们以后的生活……
爸,我们是犟脾气,但是我们都一样口是心非,我一直以您的聪明为傲。毕竟您是那个乡最优异的高中生;您是唯一一个没有考上大学却被留校当老师的学生;您是啥都一学就会的人,您十八般武艺几乎样样都会;您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对了,告诉您,妹妹后来也练了毛笔字,现在已经有您七分功力了,只是我还真没遗传到您这优点);您……..对啊,我爸,他有说不完的优点,但是我从不曾在您面前提起,我只会说:“能不能好好坚持做点事?能不能好好分析问题?”
而您,其实一样。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在县城里的辉煌成绩(相对乡下的孩子而言吧),在乡镇里几乎人人知晓,您就是那个高调的喇叭了;我第一次登报的文章,堂叔估计现在还存着呢,这何曾不是您在宣传;您万般劝我莫入党,其实那时候我已经骑虎难下了,但是最后的党组织关系是您一手操办进村里,尽管我们早已不住那里;您不曾在我面前夸赞我,但是后来我和您单位的阿姨办理抚恤金,阿姨说:“你爸总说女儿多厉害,小小年纪已经是经理了呢!”这样的夸赞,您何曾和我受过?我的印象中,您说最多的就是:”你这个猪脑子!多动脑子想想这题!“你要努力考上好大学!”
可是,最后,我高考还是失利了,按照平时的成绩,即使没有重本,一本线还是能挂住的,但结果是离一本线还差十几分,那晚我在外面晃悠到半夜才回来。
到家后,妈妈才说,你爸一直在找你,还没回家。
你回来后,只对我说了句:“好好休息。”
您没有问我具体的成绩,因为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第二天晚上,记忆中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美,您一个例子一个例子给我列举。其实您只是劝我不高复,您只是为了告诉我:“即使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你也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能比超常发挥更好的未来。”于是,我信了,我不知道如果我考入理想的大学,现在的我会是如何,只是好像,现在的我,也还不错。
我想,如果您还在,您一定会很开心地奔走相告。
“我女儿今年买车了。”
”我女儿今年带她妈去北京了。“当然,如果您在,这句应该是”我女儿今年带我和她妈去北京了!“因为您也知道北京是妈妈的执念......
“我女儿可败家了,买了什么苹果电脑,几千块的也可以用啊,居然买个万把块的!”我几乎可以想象,您是笑着把这话说完.......
我几乎可以想象别人的质疑,您则会抿一口茶说:“都是她自己赚的钱,这必须比她爸强啊!”
是啊,毕竟只有在外人面前,我们才会承认对方的优秀。
爸,哥他爸,今天也离开我们这里了,您看到他了吗?见到的话,带他好好熟悉那边的世界吧,告诉他这边都很好,告诉他我们都会挺过来的。
爸,你知道的吧,也是肝的问题,他是肝癌,一年前就宣判的结果。
上周回家,第二次开车回家,第一次独自一人驾车回家,颤抖的双腿,脑子里想到的是,如果您在,我应该可以坐动车回家,毕竟家里也会有车,那段路太长了,省道要两个小时…….
可是,您不在了,我不能再做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虽然在我的心里,我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但事实上,我再也没法三岁了,即使是妹妹,她也学会了坚强。作为妹妹的榜样,我教育她要自己坚强,而不是找港湾庇护.......
也是上周,在去奶奶家的路上,妈妈说:“你强哥哥的爸爸住院了,应该没多久了。”
正在开车的我,惊愕了下,不到一个月的驾龄,颤抖的手臂紧紧抓住方向盘,抑制心情说:“只有清明能回来了,那时候去看,行吗?”
妈妈说:“估计撑不到清明。”
我说:“那就下午过去。”
从奶奶家出来,雨下得很大,摆动的雨刮器像是老式的放映机,画面一桢桢摆动。
您走以后,是他和阿姨经常帮妈妈做一些女人独立完成不了的是;
您走以后,是他(哥的爸爸是木匠)做了我们家三楼的柜子;
您走以前,我们两家人经常聚餐;
您和妈妈都还很年轻的时候,二年级的我给三年级的哥哥听写,绍爸爸则对我说:“筱筱,别给你哥放水,严格点!”
小小年纪的我,嗯嗯地点头,强哥哥是哀怨的眼神,所以我们俩互相讨厌;长大后,我嘲笑他胖得眼睛不知道在哪儿了,他则取笑我脸大;再后来,他为了追女孩子还给我红包提供叫醒功能。对啊,我们像是真的兄妹了,您走以后,绍爸爸做了一部分爸爸的职能......
而当我,真的见到绍爸爸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看到的他青色的面孔,看到的是他浮肿的脚......色青入肝,我学过点中医,我知道那真是膏肓了。爸,您若是遇到绍爸爸,多宽慰他,他没有您那么豁达,因为即使在我见到的时候,他还在说着可以救他命的草药…….像极了,那年的叔叔,而您,则在抢救时候拔掉针头,说:“如果到最后了,我不要抢救了。”吐了一遍又一遍血的您,其实早已没有力气,其实精神早已恍惚,但是那份一直以为对生命的豁达依旧展现得淋漓。反而是我,我按住您的摆动的双手,苦苦哀求:“爸爸,您乖乖的,别乱动,挺过去。越是难受的时候,越要挺过去,我们挺过去就好了。”您安静下来了,说着腰酸,医生说那是失血过多。
一遍又一遍的病危通知,在年三十的晚上,在别人家的鞭炮声中到达我手中,直到我模糊的双眼看不清纸上的字,直到我麻木的双手写出来的名字,连自己都无法辨别,我依旧不肯放弃对您的抢救。我坚定地对医生说:“抢救到最后一刻。”因为我不肯放弃对您,即使是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可能性的抢救,我怕自己后悔,我宁可没有所谓的遗言。我知道最后的抢救让您多难受,但是生者的希冀和安乐死之间总有那样的矛盾......
很多时候,我问自己,后悔吗?后悔没有听到爸爸最后的遗嘱么?
我有后悔的时候,真的,因为我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您会不会对我说出夸赞,不知道您会不会对妈妈表达最深的爱恋,不知道您会不会看着妹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但是,我也不后悔,因为看着您离去,我更后悔,因为我怕错过您千万分之一存活的可能.......
最后的您,没能说出一句话,蠕动的嘴唇,不知道是失血过多的反应,还是最后的应激反应;混沌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认得是我;只是我紧握您的手,努力将一丝丝的温暖传递给您,希冀死神看在我最后努力的份上,留您最后的在人世间多一秒的时间,足够我把话说完。我清楚记得那天的话,因为那是我对您的承诺,那是我对妈妈的诺言,我坚定地说:“阿爸!你放心去吧!我们家,会好好的。”我紧紧一握您的手,我似乎看到您眼神最后的聚焦,我赶紧大声地重复:“阿爸!我们家会好的,你去吧!“那一刻,以为已经干涸的双眼里又有热流涌现......
最后,在医生的催促下,救护车把您带回老家.......我到最后都没能送您上路,不过我相信您能懂。因为我要陪着妈妈,我和妈妈开着电瓶车回家,骗在县城家里的爷爷奶奶,为您祈祷,去奶奶家.......
清楚记得,您在11点多的时刻离开我的视线,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新年了,您就50了,但是您的大劫在49岁,您跟我说过算命结果,我记得。您说的的时候,我小学刚毕业,妹妹还在肚子里,那时候的您只是玩笑提起,毕竟您一直不把我当小孩子。爸,我相信那晚,您应该在我和妈妈身边,因为烟花在空中升腾,别人家都在喜迎新年,而我们家......
爷爷奶奶坐上表哥的车后,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如何拜佛会好,我则一言不发,整张脸像是结了霜一般,妈妈还要一直配合爷爷奶奶的聒噪。因为她知道,爸爸是他们最后存活的孩子,失子之痛,从来不会因为经历得多了,就会减轻,只会一次比一次更痛。
所以,在下车的那刻,瞥见老家大堂里明晃晃的灯时,他们崩塌了,在众人搀扶下疯了一般乱撞…….而我在下车后,抱着妹妹在原地泣不成声……. 那样的悲伤,我无法用文字去叙述,就像我无法体会一口一口鲜血从阿爸口中呕出的痛楚.......
最后,您就在短暂的三天住院后离开,我想谁都会生病,谁都会住院吧?为什么看似健壮的您,在三天内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无法抢救?可能,这是老天对您的另一种眷顾,我想。
那晚,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晚上,有人搀着我和妹妹,有人点着您的衣物在前面引路,他们说要大声喊爸爸,要叫回家......
记忆中撕心裂肺的一声声“阿爸,你回家吧。”荡漾在寂静的村落上空,因为寂静,所以显得格外悲怆,响应它们的是几声别人家的鞭炮,但是我们的呼喊声像是比鞭炮比赛似的,更大声……因为我怕,我怕您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怕我无法把握住最后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喊您“阿爸”的机会......
阿爸,虽然还没能兑现对您最后的承诺,但是我在实践,我在努力,您相信我吧,我知道您是相信自己女儿的!
阿爸,我们都过得挺好的,现在妈妈过得还不错,这次去北京让她很开心;妹妹还是任性,但是比同龄人好太多;爷爷奶奶身体也好着呢,奶奶能下地,爷爷还能上山,虽然我们明令禁止不让去了,但是他脚痒,听说偷偷会去,奶奶偷偷说的呢;老家的房子已经在简单装修了,就是想让爷爷奶奶晚年过得舒服点,我们在是不是做得比你当了49年儿子做得还多?哼,过年时候我还给爷爷奶奶买了一个液晶彩电,我说过我会比你强的吧~
阿爸,周围的叔叔阿姨只是说你没福气,因为您走的时候,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孝敬您,即使我现在还很小......
阿爸,今天,我只是因为绍爸爸的离开才想起您的,您别担心我。
绍爸爸,一路走好。
绍阿姨,上次见到您一脸倦容,绍爸爸走了,您要注意身体。
强哥哥,未来嫂子陪着你吧?电话中您很从容地跟我说:“没事,帮忙的人多,你别担心。”
逝者已走,生者节哀。
PS:今天群里的姐姐,虽然我们不曾见面,但是即使是陌生人说起亲人过世,也请您尊重对方,您的无视与继续自嗨透露的是您素质的最佳反应。我今天确实因为生气和悲伤,冒犯您了,但是我不认错,因为您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意识及表现。请您记得,逝者为尊。
寄托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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