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世界正在为难每一个人。

儒墨两家有相容处，亦有观点不容处。谈到时间的话题，他们倒是有志一同。

《道德经》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孔子在《论语》中也说：「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两者都在诉说一个道理，自然有其规律，所谓「天道」。人用自己有限的智慧去设想自然怎么运行，想象该怎么操控天道，都是人类在做无用功的表现。

有趣的是，这个观点可能又是中国思想和西方思想兼容之处。

《圣经》的〈约伯记〉也传递了「天地不仁」的观点。约伯很虔诚，上帝却让他所有财产被抢走，家人死于天灾，自己也得了治不好的皮肤病。

约伯一度失去信仰，他无法理解自己全心奉献给神，神非但不奖赏他，反倒让他遭受磨难。

约伯经历恐惧、怀疑、焦虑等情绪，最后还是坚定信仰，这时神才现身。彷佛通过这个历程，约伯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虔敬，虔敬背后藏着高傲。那份高傲就像在说「看啊！我对神那么虔诚，神肯定会给我很多宝贝！」

2.

这就是信仰的吊诡之处。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我全心信神，神就会给我好处」，这等于意味着人拿捏着了神的脉门，让完美的神、超越的神反过来被人控制，被人拿来利用。

约伯的故事告诉人们，神是人捉摸不透的。你要信仰，就全心信仰，但因为有好处，所以信仰，那么这反而不虔诚。

信神，理当是无所求的。

根据这个观点，有些人成天说「天道酬勤」。把天道酬勤当成必然真理的人，基本上都误解了神、天道，也误解了「勤」的意义。

如果今天一个人辛勤工作，或者专注在自己想要有所成就的领域，即使他很努力，他也不见得能实现理想。

这不是上天不公，也不等于神不存在。而是神本来就没有必要为了个别人的利益，去满足这些人。

天道的意义是什么？只有天自己知道。神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也只有神自己知道。

天道酬勤，只有放在民间信仰的角度，才有了必然性。民间信仰，就是烧香拜拜，比如拜财神就会发财，这都是把神人格化的产物，是故事，而不是信仰。谈的都是人事，跟天道无关。

人也许是地球上最有智慧的生物，但人是宇宙里最有智慧的生物吗？

神的智慧超越宇宙所有生物，人去假想神会因为自己的想法，给予自己想要的东西，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过于狂妄自大。

3.

从这里，我想讲回身边的父母。

我看到不少父母正在燃烧自己，他们是相信天道酬勤的父母。但最终你会发现，古往今来，很多操碎了心的父母并没有如愿。

我的意思不是说，父母撒手什么都别管，把一切交给命运。而是见证这些父母尽心尽力之余，我希望有人告诉他们：「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无论你多努力，都可能不会实现，这不是你干得不好，而是生活本就如此。如果结果不如你的意，那也不是你不够努力。真的！不是你的错。」

希腊有个西西弗斯神话，西西弗斯被宙斯惩罚，要在山脚下推巨石，而无论他把巨石推到山顶几次，巨石都会落下。西西弗斯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推着巨石。

哲学家卡缪说：「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为什么呢？

回到我们开头对于天道的讨论，一切缘由就很清楚。

西西弗斯象征人，人只能在他有限的人生赛道上，尽可能努力去实现自我。他当然可以不做，就像一位放弃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但无论他是否放弃去推，时间都在推移，人生都在继续，那么你就得承受光阴日复一日的代价。你可能哪天会后悔，回想几年前某一天，想着「那时候我如果多努力一下就好了。」

但无论你怎么回想，你都无法改变过去，因为你是人，你没有回到过去的神力。

所以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就像那些努力的人，他们把握当下，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把握的。

所有你放弃推的石头，都可能给你带来幸福，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那时你没推。

当然你会问：「也许推了，石头还会落下来。」

你说的对，对于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来说，他所有对过去或未来的推测都是对的。但这个推测本身有什么意义？

4.

我这一生犯过一些错，经历过一些痛苦。我曾经想过要是没有经历就好了，没有遇到某个人就好了，但那个代价就是「我将不再是现在的我」。

有些痛苦让我后来做了服从内心声音的选择，某些错误的代价教会我珍惜和接受人生的无常。如果没有那些，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愿意用什么代价去交换过去你受过的苦呢？包括用现在的你吗？

我不愿意，但我也不愿意再去经受一次同样的痛苦。

痛苦是公平的，因为痛苦能教会我一些东西，还会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神不是，也可能是，总之我不可能理解神，我只能信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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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浩容（公众号：容我说；台湾哲学谘商学会监事，著有《别害怕当个流泪的大人》、《你好，光明村》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