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江山水的视觉符号
————赏析卿向荣的系列水彩画
王旭全
当技术到达一种成熟的状态时，就需要技艺以外的东西来弥补和修饰，这往往又是一个漫长的觉悟过程。因为任何艺术，都包藏着一颗初始萌芽的芳心，他们因年轻而气盛，因热血而欢腾。生命的欲火受命于外部世界的摆布，或轻狂，或困惑，或烦恼，或忧郁，一时间便失去理性的判断。很多艺术家都会经历这样一段挫折。卿向荣也不例外。科班出身的卿向荣在90年代中期开始崭露头角。绘画的技艺已到达较为成熟的阶段，接下来本应该走一条创新的探索之路。然而，事与愿违，因其工作的性质，他扛起了艺体教育的大旗，成为教育改革适应市场的先行者，成为四川省优秀美术教师。近年来，他终于抛开繁重的教务工作，重拾画笔，开始了大量的写生工作。
乡愁是艺术家无法逃避的人文情怀，已深深地植根于血脉里。无论是写实、写意还是抽象的表达，这样的情怀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融入到艺术家的作品里。美国著名画家安德鲁怀斯一生追求恬淡的乡村生活，他画家乡，闲适之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他喜欢收集日常情绪，善于用自己的情感进行创作。怀斯说：我的作品与我生活的土壤深深地结合在一起．但是我并非自然地描写这些风景．而是透过它来表现我心灵深处的记忆和感情。怀斯的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影响了中国一代画家。何多苓正是受其怀斯之影响，成就了他的伤痕艺术并蜚声美术界。一脉一系，根由所在，派生出怀斯格调的故土风情画，卿向荣也不例外，受其怀斯的影响，立足于印象派风格，借助中国画的语境，构建起自己的涪江山水系列水粉画，日臻成熟，自成一格，填补了涪江山水人文风貌的美学空白。
作为西画，应该称其为涪江风景，为什么又要说它是涪江山水呢？这是因为卿向荣的系列涪江水粉画已经融入了中国画的诸多元素，严格来说，已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风景画了。
当然，最初的人像和风景画是建立在写实的基础之上，表达出画家饱满的才情和对所描慕对象的认知。即便是这样，画家眼中的人物和风景也是经过一番过滤之后的再创造。如早期的一幅《藏族老阿妈》，画家以仰视的角度，将藏族老阿妈传神的目光和富有情趣的动态刻勾画得惟妙惟肖。色彩是画家情绪的表达，是对描慕物象的化学反应。受其怀斯影响，卿向荣对色彩的处理多是柔和的灰冷色调，使画面显得宁静、安祥，平和，理智，增加了人物的浑厚感和景色的苍凉美。在这幅作品里，光线的明暗对比并不是那么强烈，但色彩饱满柔和，使肌体结实厚度有了体积感和凝重感并赋予人物鲜明的个性；同时，画面的空间感也突显了出来。从仰视的角度，将人物置于半侧的位置，强化了人物的庄严感和内在的精神力量，弱化了高寒缺氧和严酷的自然环境带来的生存压力。跟随藏族老阿妈凝视远方的坚毅目光，我们无不为高原人顽强的生命意志所叹服。在这里，激情的冲动与现实的宁静是两种不同的精神特质，但往往又能黏合在一起，它们奇妙的构思和组合让人难以释怀。淡定之中的坚守是高原人不屈的信念，理智之中的骚动是画家高贵的表达。
人像《新娘》，从另一个角度来阐释女性的美丽。画中女子沉郁之中的淡淡哀愁通过画家的笔触尽显芳华。在这幅画里，画家借用图卢兹·劳特累克招贴画的手法，以白色礼服为主色，平涂画面，同时，又借用中国水墨画的原理，使其画面的明暗和虚实凸显，产生出朦胧美的意境。而画中女子红润的嘴唇是这幅画的亮点，人物的内在精神通过上翘的嘴唇彰显出女子的妩媚、俏皮、可爱和一丝淡淡的哀怨，从中可以阅读出人物的心事：一个涉世不深的简单女孩对即将步入的新生活的向往和不安。
另一幅人像《春风》，画中的父女俩骑着一辆装满货物的三轮车，眼望前方，满怀希望。画家采用明亮柔和的色彩，以温情的笔触展示底层人物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在这幅作品里，画家力图通过色彩的明暗关系和侧面的光影来呈现画面的立体三维空间。即运用暗黄色增强纸箱的体积感，并有意识地将三轮车上的货物向画面的中心部位挤压，使其画面有一种紧张的压迫感，而弯曲的轮子暗示着生活的重压，二度空间背景虚化的绿，预示着生活的希望。人物身后渐行渐远的绿色田野暗含生活的希望又暴露了父女俩的农民身份；灰白色的地平线与三轮车下面露出的一线微光以及绿色布包投下的阴影交相辉映，使画面有了层次感。
纵观这三幅人物画，有着三种不同的格调。画家根据主题思想来确定色彩的基调。“藏族老阿妈”契合高原景色和人物古铜色的皮肤，使画面显得古朴庄重；“新娘”，以素雅的白，表现一种朦胧美；“春风”完全是明亮的色调，运用灰白 绿 浅黄，这三种亮色暗示人物满怀期待的美好心情，利用光影的作用，彰显画面的空间感和层次感，暗示生活的不易。
绘画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如何通过材料和工具实现画家所要传递的符号内容。西画包括色彩、明暗、线条、肌理、笔触、质感、光感、空间、构图等多项造型因素，这些都是为了表达画家的视觉感受。光和色彩在西方绘画中是重要的媒介，在印象派绘画中，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在美学理念、光色处理、视觉建构和审美情趣等方面创造了全新的艺术体系。画家注重实地写生，顾整体，重感受，描画物体轮廓，不作细节地勾画，这正好符号中国画的写意理念。讲究观察自然色彩，探索快速自由表现的技法，以及形式语言的延伸，使得印象派大师风景画中展现出光怪陆离的色彩和瞬息万变的时空感受。而如何借助光影的明暗将物体的形状作为视觉的传达效果表现在画面上，并通过光影的变化来表现所画物体的体积和对整体画面的影响，以及通过光影的远近关系和明暗层次来表现真实的朦胧和明暗效果，这不但要考验画家的综合能力，更是画家个性化经验的反应，大自然是奇妙的，它带给画家的灵感是丰富的，这主要看画家如何利用这一客观存在的物理事实。
展现乡愁系列的涪江山水是卿向荣近年来探索水粉画的主攻方向。在这个过程中，画家做了大量的工作。因为要了解涪江水系的脉络和态势，探索其内在的人文精神价值，必须深入到骨髓，将涪江各色元素浸透到自身的血脉里，才能表里如一收放自如。为了寻找涪江水系上源的根脉。卿向荣行走于涪江边上，向着北纵深推进，通过写生和拍照获取第一手资料：农家小屋、打渔人家、环绕于涪江的山脉、水草、芦苇荡、归去来兮的燕子、鹭鸶、野鸭……..这些看似平凡普通的日常符号在画家的眼里像波涛翻滚的浪花，如涓涓细流的小溪，亦如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牧歌，从表象到观念，从理智到情感，将它们升华为涪江水系的人文精神，并运用抽象的理念将真实的物象关联，形成涪江水系独特的视觉符号，构筑出一幅幅充满诗意画意恬淡旷达的乡愁画卷。
《涪江水系：清晨》，光影投射到水面上，又反射到打渔船上，使船身的色彩绚丽多姿，充满了神秘的美感。几只打渔的小船停靠在深水区，一轮朝阳映照着低飞的燕子、悠闲的鱼老鸦，漫步浅滩的鹭鸶.......这是涪江水系的招牌符号，孕育了画家对这方水土的深情眷恋。顿时，轻风拂过，微波荡漾，万千怅惘，一幅充满现实张力的江上风情画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在这幅作品里，画家充分运用光影的变化和色彩的明暗关系来表现时间性，体现画面的空间效果，以及作品的主题思想和个人情感。《涪江水系：日落》采用焦点透视法，延伸出近大远小的比例关系，使画面呈现出三维甚至是四维的空间立体效果。这幅作品给人一个宽广的视野。通过光影投射到水面的原理，暗示这是傍晚的涪江河；远处是对岸的楼房，近处有围网的养鱼场；不远处还有打渔的小船，这些物象交相辉映，构成涪江水系绚丽多姿的人文景象。同样，《涪江水系：船》，也是采用焦点透视法。即以大色块造型，以厚涂增加船的体积感和立体感，以点彩的形式将小船的光影倒影在水面上，再现了虚与实的美学原理，并呈现出一种立体效应；按照近大远小的比例关系，通过色彩的明暗和厚薄来展现画面的空间层次。这幅作品给人一种意境深远的感受，若隐若现的背景平添了梦幻的神秘，营造出虚实相生的朦胧意境。
色彩覆盖的厚度和光影的作用体现画家的个人情感和一种民族精神，画家对色彩的敏感和光影的把握正是通过日常观察和大量的写生去寻求突破的路径。在涪江山水系列作品里，画家借助中国画的语境，以西画的色彩技法，并利用色彩与光影的变化和相互作用产生的美学意境，形成了一套适合于涪江山水的色光理念。
返朴归真，守望家园，是画家涪江水系的另一种符号记忆。透过对农家小屋和乡村生活的描摹，表现人与大自然的交融与调和，抒发存在于人们内心的某种渴求，再现涪江两岸的风土人情。在另一组涪江水系系列作品中，画家采用中国画的构思布局，将印象派手法与中国写意画巧妙地契合，形成了独具一格的人文画理念。
在《涪江水系：初春》中，画面布局彰显出中国画的山水意境。中西混搭的风格已成雏形。黑白效应的明暗关系通过色彩的积块将农家小院的层次和空间感立体地呈现出来。远处的群山和飞翔的燕子以及房前屋后的树，通过淡彩的渲染和留白进行虚实描画，预示春天景象的大地和果树则采用印象主义的点彩法，用淡雅素静的黄绿色轻轻加以点缀，便构筑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愿景。另一幅《涪江水系：山色》借助光影的作用和黑白对应的明暗关系来确立物体的比例透实和空间感，山的体积和厚度以及水中的倒影通过色块体现画面的层次感。从山间云层投射到河面上的光，确立了时间性。值得一提的是，这幅作品运用西画的笔触，构筑出中国画的山水意境。即前半部分是西画的格局，后半部分却是中国的山水意境。且采用淡彩描画，使之画面若隐若现，写意朦胧。
同样，《涪江水系：空幽》和《涪江水系：幻梦》这两幅作品，已经是一种观念表达。天空、远山、河流、村庄....... 这些物体通过黑白对应的明暗关系体现空间的层次感。天空用一种灰白色平涂，云层环绕于山，光影投射在河面上。其中写实的村庄用白色勾画，其余的物体均是印象派手法。“幻梦”更是画家抽象的观念表达，画家将客观存在的物体与心理的联想和情感进行联结，通过光影和色彩的明暗以及那些抽象化的物体来表达一种人生的立场。为了呈现博大浩瀚的宇宙，表达大自然的奇妙，天空占去了大部分的画面；为了展现天空的层次感，体现时空感和画面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通过变幻的色彩和厚度增加云层的体积，运用灰白、灰蓝、瓦蓝以及浅红等色彩来突显明暗对比，而又使整个基调保持了高度一致。在这些幅作品里，黑与白是主色基调，画家试图通过黑白对应关系来表现明暗，光线，空间、时间，这也正是对应了中国水墨画黑白的虚实关系，唯一不同的是中国画的白是留白，而这里的白是积块或平涂，增添了一种朦胧美的气质，很显然，画面的布局和整体感已经有了中国水墨画的意境。
纵观卿向荣的涪江山水系列，大块的涂抹，酷似中国水墨画中的淡墨，印象主义的朦胧美透过点彩和精细的勾画，呈现若隐若现的空间背景；比例透实凸显中国画的虚实效应，并以其敏锐的触觉和写意的技巧，捕捉表象世界的一瞬，与心理的想象发生联结，同时，以至纯的态度表达乡愁的情怀和人生的礼赞。所不同的是，画家沿袭怀斯的乡村理念，采用印象主义的手法，抓住光影反射到江面的奇妙效果，呈现画面的时间性和空间感，并借助中国水墨画的语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涪江山水视觉符号。这就是画家卿向荣对涪江山水的人文观照，更是对乡愁的一种审美高度。
此文转载于《川中文学》2019年第一期
卿向荣，四川射洪人。中学美术高级教师。职业画家。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优秀美术教师。遂宁市中学美术学科带头人。1987年油画作品《烬火》入选四川省美术展。《尧街斜屋》发表于中国.北京专业画集《当代水彩.水粉画术》 1998年水彩画作品《新月》《华丽的乡间三月》入选首届四川水彩水粉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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