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上

我是卓越，专业摄影师兼资深媒体撰稿人。

如果就这么简单，那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还是保持点神秘感，暂时不能告诉你。

灯火通明的外滩

在上海这座钢铁浇筑的迷幻森林里，要是开着敞篷跑车在道路上疾驰而过，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冰冷的冬季，耳边呼啦而过的风声和凉爽会刺激你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从敞篷里向外眺望天空中的繁星和远处灯光点缀下的高楼大厦，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无疑是件痛快淋漓的事。

2017年阳历的最后一天，外滩沿江的灯火像是神殿的圣火，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客向江堤上聚集，王警官说今天晚上这座不夜城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来看人的，一种是在等人走的。因为今晚既没有跨年的烟火，也没有倒计时的钟声，连震旦大厦的广告屏都熄火了。

跨年时段就连江边广告分分钟都得几百万，这一晚上的经济损失得让财政部门心头滴血不可。可见政府为了确保安全防止14年踩踏事件的惨剧再度上演，真是下了血本。

我偏偏不信，我就是特立独行的第三种：我是来看戏的。我拿着我的摄像机穿梭在人群中寻找契机，试图捕捉那些震撼人心的瞬间和细节。于是我穿上大衣早早地来到外滩渡口，从我不足8寸的镜头下拍摄2017年最后一天的外滩。

钱钟书的《围城》说:“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今天外滩的场景也莫外如是。六七点吃完晚饭，装扮靓丽的男男女女带上闪光的头饰走上街头，或是王冠或是鹿角又或是兔耳，着实吸引人眼球。小孩儿则手持发光的气球棒不住明灭，好像人们对这类发光的物体甚是喜欢向往。

我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角度。

下方是轮渡渡口，人群推搡着往入口处挪动脚步，等下一艘轮船回到港口，便急忙拿出票据呈给检查员而后迅速登上轮船抢占个观景的好位置。身着制服的警察竭力维持秩序，使得上船的队伍井然有序。

和我正对着的是震旦大厦，整座摩天大楼当做屏幕，滚动播放着“我爱上海”“某某，上海欢迎你”以及各种商业广告等等，后面“开瓶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隐约其后。江面上雾气朦胧，好像灯光比往常黯淡了许多。

视线往左移去，是享誉全球的东方明珠，红色紫色绿色的光自下而上回环往复，不禁让人想起通天白塔的神话故事。几百年后人们欣赏这灯火，当做繁华盛世的象征。

我身后有现场维护秩序的警察，有担负警戒维稳任务的武警，还有三三两两抱团出来的外国游客，西装笔挺的生意人挽着穿着貂皮大衣的贵妇人牵上调皮捣蛋的小娃娃俨然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叼着香烟眯眼仰望天际的大爷冒着京味酷范儿，姐妹团拿着自拍杆搜寻合适的拍摄角度，迷路的路人行色匆匆不时低头看看导航询问交警。

晚上七时许，夜幕低垂。路面上人流量不足两三成，常规就是如此，与往常一般无二。看来今晚的外滩不会有太多惊喜，我暗自思忖着担心今晚白跑了一趟。

雾色朦胧仍人头攒动

遥见人群中执勤站哨的一个小战士跟前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脸上带着欣喜和宽慰。我突然想起，这个妇女三个小时前就来到了这里，从外白渡桥沿着中山东路顺江而下到凯石大厦，好像在寻找谁。我仔细探索记忆深处，她经过一个个武警战士的面前，看过他们的脸庞又匆忙赶到下一个路口。

我想现在她一定是找到了她要找的人。或许是她的儿子，或许是她的侄子，一定是她的家人吧。

新年伊始元旦佳节，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中和和美美的度过，围坐在火锅旁捞着家常，说着过去一年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热气腾腾的饭桌上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可元旦这种佳节盛会，无数的人民警察和武警战士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着，他们不能回家陪着亲人也不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只是在寒风中默默守护着。

我被激发了好奇心，向那边靠了靠，想听听他们的对话。大致的对话是这样的。

“妈，你怎么来了”

“儿子，我来看看你啊，你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

“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听说你们单位今天会在外滩执勤，妈四点多就来了，你爸他们都来了，只是运气没我好，就好把你找见了”

“妈，你快回去吧，我在执勤呢，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儿子，再让妈妈好好看一眼”

“妈妈，你回家吧，我要换哨去了”

那名年轻的小战士说完就往隧道口走了，他的脊梁是笔挺的，好像有些刻意，也可能是部队里自带的昂扬姿态。

那个中年妇女一直看着，直到小战士的背影走进隧道深处才转身上车消失在夜色里。

我又回到了刚才的拍摄点，母子俩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晃悠。

时间逐渐流逝，转眼就快到凌晨。对岸的摩天大楼还是没有亮起的征兆，人群却逐渐聚集，江堤上人流几近饱和，这时再上江堤就得讲个“先来后到”了，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容身的地方。

今晚都已经通知没有烟火和灯光了，为什么人群就是不散呢？

大概是猎奇的心理在作怪吧，默默期待着上海会不会在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给大家一个特大的惊喜。

刚过十点，远方钟楼声响人群中开始一阵骚动起来，江堤几处入口已经被警察严防死守起来，鲜明的警服把人群隔绝开来。

现场管制与安保

考虑到警力有限，挂着两杠三星的警司急忙跟武警指挥员协调磋商。大批兵力调动上来，随后三道人墙防线迅速建立起来，把人群穿插分割开，向出口方向缓慢疏散。

可狂热的人们不甘就此离去，试图寻找各处关口的空隙伺机突破登上江堤。几个毛躁的中学生与警察起了肢体冲撞，骂骂咧咧让警察滚一边去。果敢的武警指挥员当即下令“应急棍准备”，愣是吓得年轻人把那后半段话噎回了肚去。

时间逐渐往零点推移，人们就愈加兴奋。江堤上的人流被疏散到了五六成。江上的风吹过来，明明冷得刺骨却没有熄灭人们的热情，人墙一岔开，人流就往江边的护栏上拥挤过来试图抢个观景的好位置，然而江面上雾色朦胧灯光黯淡下来，我想今晚是没有什么精彩的节目值得观看了。

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也有几分好奇今年零点跨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拿着镜头的快门蓄势待发，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记叙的话由。

以至于当钟楼的指针旋转到十二点整时，我都没有意识到新的一年开始了。

收工。我扛起相机准备回家。

路边突然想起阵阵尖叫。我急忙看过去，那是鲜花和拥抱。

那是鲜花和拥抱

一个黑衣男子在花坛边单膝下跪，向短裙少女许下忠贞的誓言。手持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请求答应，深情的眼神里透着真诚和温柔。

我一看时间00:05，大概男人也是意外今晚凌晨的夜空如此安静，就像一块纯洁的幕布，整个剧场一起见证他们相拥这一刻。

我想他的计划应当是在00:00，这样记忆才会格外深刻。等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他们仍会想起2018年的1月1日的00:00分，在外滩璀璨的灯光下把下半生交付给彼此。

真是安静又美好。

时隔三年，14年的踩踏事件留下的伤害已经消磨殆尽，人们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外滩一片静谧祥和。

其实我是遇难者家属。

我是来看看今年会不会再有那种大型事故案件。

时光荏苒，在警察和武警的双重安保下，危机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在武警部队服役的朋友编了一条短信：

最后一批九零后娃娃们已经成年了，天安门前国旗护卫任务也成功交接给了解放军叔叔。值此元旦佳节，祝您新年快乐。2018年霓虹灯下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依旧，红颜粉黛玲珑骨骼秀美衣衫如常。美好的事物因你而存在，新的一年希望你能继续打满鸡血一路披荆斩棘，奋斗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