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华路的尽头,总能看到一间毫不起眼的甚至稍显破旧的理发店,仿佛是一道分界点,与拐角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区隔开。上班路过时总看它大门紧闭,兴许是太早;每逢加班的深夜再见时,它便变得霓虹闪烁。在这偌大的灯火灿烂的城市相比,它的闪烁不过是浪花一朵,掀不起一点涟漪。
店老板是个妆容夸张、爱穿吊带短裙、嗓音沙哑的女人,廉价的香水喷太多在十米开外就能闻见。偶尔看她叼着烟倚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像是只木乃伊。很多时候看着她干瘪又细瘦的身影,让我想起悬挂在太阳下的一条干鱼,毫无生机。
“老板娘,借个火~” 这是我在无数重复的加班夜里第一次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递给我一支烟,再替我点燃烟。
“你这店看着生意不怎么好呀,手艺不行?” 我坏笑道。
“不好不坏,够生活。” 她带着沙哑的声音冷冷的看着我,从鼻腔和嘴巴同时吐出一团烟雾,很快就吹散在黑夜里。
“怎么也不把店装修一下,或者换个热闹点的街区,泰华路要整改,你这店儿恐怕也得改。” 我试着打开话匣子,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脸,脸颊有雀斑,粉底没盖住。兴许是粉底劣质, 额头和下巴区,粉底起块像干涸的地面裂开了缝。风吹起她额前的些许头发,倒是生出几分妩媚。
“没钱。” 她的回答倒是干净利落,“你要不要来点服务?” 说这话时,她没看我,而是盯着黑漆漆的夜,眼珠一动不动。
“你指的是理发还是……? ” 这样直接令我错愕,一时显得难为情。她的佛系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没有夜总会女人的搔首弄姿,也没有看见男人就往上扑的热情,更提不上火辣。言语和她干瘪的身体一样寡淡。
“哈哈,你说呢?” 看出我的囧,她双手抱臂,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
“15岁。”
“15岁?!这么小,成绩不好不爱读书?” 我惊愕。15岁的年纪应该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青春才刚刚开始,就像春天的花骨朵,静待阳光沐浴,开出最绚烂的美丽。
“不,我成绩好也想上学,我的理想是做老师,教好多好多的学生,桃李满天下。”
呵,桃李满天下,从一个小姐嘴里说出这桃李满天下,和一个小姐探讨人生理想,对自己也很吃惊。我觉得这不过是钱货两清的一场交易罢了。女子需要钱,男子需要性,就那么一拍即合的交易罢了。“那后来呢?为什么不读了?”
“没钱,穷。好像这辈子都在与钱纠葛,一辈子都在为摆脱贫穷而努力,可是好像永远都见不到光,看不到希望……”
“不只是你,大家都一样。” 我狠狠地将烟头扔在地上,恨恨地说。
“ 我爸在我初一时得了尿毒症,我妈撇下我和弟弟走了,再也没见过。家里还有个奶奶,奶奶年岁大了,爸爸要治病,弟弟还小要读书,所以我跟着村里人出来打工挣钱。” 她自顾自地又点燃一支烟,顿了顿继续说 :“15岁能做什么呢?未成年,哪个工厂都不要你,做工人不行,端盘子也不行,后来误打误撞就进入了这个‘高收入’的行业。” ……“从我进行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做不了老师了……我不得不让衣服和裙子越来越短,不得不涂上口红,踩上高跟鞋奔走在四处的旅馆。” 她再次抬眼看着天空。
“那爸爸现在好了么?总不能继续这样吧?”
“每个月透析到每周透析,越来越严重,最后还是走了。” 兴许夜深有点冷,她吸了吸鼻子,“我很努力的攒钱,攒点钱就寄给奶奶,一定让弟弟把书读下去。还想再多攒点钱,再多攒点钱,攒够了我就回老家县城买个房子,让奶奶去城里住。” 她说这话时眼神突然有了光,透着坚毅。“老人家年岁大了,病痛很多,住城里上医院也方便。”……
“会的,一定会的。” 兴许是她愈发坚定的语气,让我一时也受到鼓舞,坚信她一定可以供弟弟完成学业,买大房子,陪奶奶享天伦之乐。
“张哥好~”突然, 她咧开嘴生硬的挤出一个笑便起身,“您来啦……”
这时一个獐头鼠目满口黄牙的男人,一把搂住她,肆无忌惮又旁若无人的用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胸脯,拍拍她的屁股便进了店。
仿佛我不存在。
仿佛刚才和我聊天的只是一场梦。
后来依然能在加班的深夜看她时而倚在门口发呆,时而迎来送往陪说陪笑。
再后来,泰华路整改,那家毫不起眼的理发店变成了一家奶茶店。
我再也没见过她,那个倚在门口毫无生机看着天空的“木乃伊”,只有谈起弟弟和奶奶眼里就有光亮的姑娘。
也许生活真的本来就很痛苦难过,也许有人只能在泥潭中深陷,但是总有人在仰望天空,那些看似注定的命运,总会有着一线生机。
人生百态,皆是选择。
祝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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