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读完《约翰.克利斯朵夫》卷六——安多纳德。我必须先把它消化,否则后面读不下去。
卷六无疑是最感动的一卷,讲述安多纳德悲壮的、短暂的一生——以圣徒的品质做着平凡的事业,以高贵的心灵过着清贫的生活。她是拯救灵魂的天使,以弱小的身体对抗悲惨的命运,以无私的大爱照亮弟弟的生命;她靠坚不可摧的精神和意志活着,以宗教的信仰和使弟弟幸福的执念撑起心跳;她一生保持纯粹,以贞洁的操守隔挡世俗的浊流;她有一页悲苦的罗曼史藏在心里,至死未能表白……她应该是整部作品中最富有色彩的女性。
安多纳德.耶南出生于法国内地乡村,祖辈都是银行家,在当地有很高的地位。她拥有一个幸福安详的童年,上帝似乎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她。
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改变了她的命运。父亲因被骗破产无法面对现实而选择自杀。母亲耽溺于至亲亡故的悲痛,束手无策。最危难的时候也看到了人性的无情冷漠、虚假丑恶:他们受尽人间白眼,亲朋好友、曾经帮助过的人如今都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后面的波依埃太太就是典型例子。
这是一连串可怕的蝴蝶效应。母亲挑起生活重担,因过度劳累,身体日渐虚弱,人也有些糊涂了,最终猝死于心脏病。
姐弟身临绝境,安多纳德的故事也就此开始。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本就胆小懦弱的奥里维悲苦不堪、抑郁不振;安多纳德则不断地安慰他,把自己的痛苦忘掉了。奥里维觉得,生活的磨难满坑满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安多纳德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觉得母亲一定还在天堂守望着他们,所以她的回答是:
“她为我们受了多少罪,我们不能使她再受一桩最苦的苦难:看到我们穷途潦倒的惨死……而且一个人不应该这样畏缩,我不愿意!我要反抗!我一定要你有一天能够幸福!”
“我一定要你有一天能够幸福”,这是她英勇的决心,向命运反抗的严正宣言,人生的最高理想与使命,也是她一切能量的来源。
从此她一个人扮演了父亲、母亲、姐姐三种角色,这个曾经的贵族小姐饱尝人间心酸,把全部的生命都献给了弟弟。
十年过去,弟弟终于考上高师,安多纳德的愿望终于实现,而她也病倒了。这场疾病酝酿已久,只是从前被她强大的意志压制着一直没有抬头。她的心里只有弟弟,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现在失去了唯一目标,便一无所有。她的意志涣散了。要是身体硬朗一些,她可能会重新缔造她的生活,但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与克利斯朵夫的故事是充满遗憾的。他们像两颗流浪的星球,彼此接近了一下,又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宇宙。最后一次相遇是在街上,她看见了他,而且他也看见了她。她向他伸出了手,两个人彼此走进,却被人群冲散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却始终走不过去,至死不能。既然是宿命阻止她和克利斯朵夫相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认命了。
神的意志已完成,于是她心里只有一片和平恬静的境界。
她被诊断为急性肺炎,医生毫无办法,病势十分严重,她的身体早已被多年的劳苦磨坏了。她回想一桩桩遭受过的磨难,眼看亲爱的奥里维就要得救了,觉得说不出的快乐。她想到:这是我的成绩。但她又责备自己的骄傲:单靠自己是做不到的,是上帝的帮助。她感谢上帝能够让她活到今天,使她完成使命。她这时候离开世界固然感到悲伤,但她不敢抱怨:那等于忘了上帝的恩德,他早就可以把她召唤过去。而早死一年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到这里,她就抱着感激的心隐忍了。
热情与信仰让她忘记了身体的苦楚,悲哀一变而为欢乐——神明的欢乐,在她的嘴上,在她的眼里发出光辉。临终前,她再三说着:我很快乐……
她拿下脖子上的圣牌,挂在兄弟颈上。她从此就托生在了他的身上,进入到他的生命里了。她神志昏迷了,有气无力地笑着,抽动着嘴唇,眼眶含着热泪。她离开了世界。
从整部作品的角度来说,所有的人物都是围绕着主人公克利斯朵夫设定,帮助他、打击他、磨炼他、改变他……从而塑造这部英雄史诗。挖掘音乐天赋的祖父米希尔、拯救迷茫的舅舅高脱弗烈特、启蒙感情的奥多、赋予初恋的弥娜、唤起情欲的萨皮纳、完成情欲的阿达、给与温情的苏兹、帮助他离开德国的洛金……每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安多纳德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整部作品中,安多纳德像独立的一卷。但我觉得,他可能要透过这个灵魂重新认识法国了。因为之前……他的脑子已经在节场搅晕了,几乎就是法兰西版的卷四。而奥里维在后面也将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安多纳德成为两人之间的桥梁。她无法重新缔造的生活也将由弟弟替她完成——他就是安多纳德的化身。
安多纳德的品质让人肃然起敬,她的死亡固然让人感到非常痛心和遗憾,但作者罗曼.罗兰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可能他觉得这是安多纳德最好的归宿——她完成了使命,该休息了,就让她的生命停驻在那最美丽的时刻,然后把她永远封存起来,使她永远保持贞洁,不受世俗玷污,如一块无瑕的美玉,成为一种平凡而高尚纯粹的法国女性象征。
不过,安多纳德并没有死——摘下圣牌挂到兄弟颈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化作一种精神,活在了他的心中,并且穿过时空,活在了每一个用心读过此卷的读者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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