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的伟大现实主义意义
郭敬明的《小时代》是划时代的。在他的《小时代》三部曲之前,没有一部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正面地、清晰地摹写中国改革开放后富起来的新贵们的世界。
这曾是一片彻底的虚空。中国传统的去人欲存天理的思想,嫁接上社会主义的清教徒范式,长久以来,奢靡与享乐一直存在着浓重的道德污点,尤其是在1949建国后的三十年中。改革开放以后,总设计师允许一部分人富起来了,但这些人却因时代和惯性背负着民众的怀疑与妒恨,战战兢兢,不得不隐没在低调与迷雾中。中国的先富阶层掌控着国家命脉、引领着消费潮流,这是如此重要的一个群体,可我们几乎无从了解他们的生活与世界。
直至《小时代》在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之际横空出世。这一系列书和衍生作品饱受批评,被斥之为浅薄、虚荣、拜金,但确实是撕开了中国新贵们生活的一角,常年据守中国作家收入排行榜榜首的郭敬明,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写。市场的巨大成功背后,是年轻一代对繁华的极度好奇与饥渴,而另一方面,舆论对富人的敏感底线也因为附着在郭敬明身上的骂声而向前大大推进。这不仅宣告着人们开始习惯与接受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贫富差距,享乐主义也第一次在与社会主义清教徒道德的斗争中扳回一城,并昭告后者在年轻一代中不可挽回的落日之颓。
但《小时代》的深刻意义并不仅限于此。虽然,“郭氏上流”长期为人所诟病,不仅因为过于浮夸的描写、过于臃肿的奢侈品堆叠和过于粗暴的金钱观,但他成功了,成功在于构筑了一个美丽的幻梦,而且是个确实相当昂贵的幻梦。这也是破天荒的,在他之前,从未有中国作家这么做过,即使有,也是为了招募群众去批判优渥与奢靡的。社会主义文学中占优势地位的,是郭敬明的反面,号召的是安贫乐道、奉献自我,以及脱离城市与文明,归寂乡土。
那些出身底层的、低阶中产的低龄读者们,有幸被郭敬明描绘的物欲横流的世界唤醒了野心和上进,早早就因此立下了冲破阶层的理想,并为之早早地做了准备。郭敬明比他的小读者们还晚了一步,他是成年后因深入上海才被惊醒的,但又有多少小城市、小县城甚至农村的孩子能有机会亲身体验灯红酒绿的一线城市呢?难道他们的命运活该就贫乏平淡一生吗?郭敬明煽动性的文字就是底层中层孩子们贪婪的眼睛,以低成本且引人入胜的方式,弥合了地域与贫富差距导致的严重信息不对称。
这就犯了大忌讳了。比郭敬明之前板上钉钉的抄袭事件更令人无法容忍。
整个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我们国家领导人都说了,不可能每个中国人都过上美国人的生活。那些物欲觉醒了的孩子招致了更高阶层的孩子们的恐慌,这些有话语权的高阶层孩子嘲笑、劝阻甚至否定他们,并对他们的精神导师郭敬明进行全方位大批判——别妄想人人都能背上Dior,只有我们可以,你们不配!郭敬明的文字真真实实触碰到了凝固的阶层的利益边缘,他作为一个横空出世的新贵,不仅血统上被“老钱”们排斥,还引发了真正意义的威胁,虽然幅度微弱,可已经足够让人讨厌。
相比之下,韩寒就像郭敬明纯粹的反面。从《长安乱》、《1988》乃至《后会无期》,韩寒事业不断超越,笔触却变得愈加疏离,越来越强调一种归寂平凡的世界观,他后期的书也越看越让人觉得其实做平凡人挺好的。韩寒一方面抚慰了在社会阶层中动弹不得的夹心人,一方面他又无形中充当了高阶层孩子们的代言人,亲自替他们去劝阻小读者们的野心和上进。所以毫不奇怪的是,在中产里韩寒得到的评价远高于郭敬明。
郭敬明和韩寒逐渐成熟后,文字风格也逐渐稳定了下来。郭敬明有点像白居易的《观刈麦》,告诉大家底层真活不了,有钱有地位就是好;韩寒更像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告诉大家当农民真好啊,官场哪比得了,却从不透露那世家公子早已见惯了繁华。郭敬明和韩寒出身在同一个阶层,作为同龄人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终得跻身云际,却只有郭敬明不忘初心,把魔都上海繁华和物欲或如实或夸张地描述下来,笔触精巧,印刷成册,告诉孩子们,有的世界就是比你那小城市小县城要好,奢侈品就是要比地摊货要好,你做穷人,就要面临被歧视被打压被抢男朋友的命运——有文学评论家称这是郭氏宿命论,可我越长大,越觉得其实在是意味深长。而韩寒同样拼命挤上公车后,你猜他对后面排着队的人说什么了?
物质到底是不是罪恶的,享乐到底是不是腐朽的,无论上层还是平民,在他们的语境之中这都已成为美好人生的具体体现——如今社会生产力已经能支撑起部分人群全新的生活,时代局限性造就的有局限性的道德观自然也日渐式微,然后,弄潮儿们将潮浪从一线城市推向中国的每一处角落。道德脱敏后,郭敬明以《小时代》一书,用对物质的渴望勾勒出这个国家巨大而深刻的阶层、地域间的不平等,唤醒了那些本不该有繁华梦想的穷孩子,诱惑他们去追求、去奋斗,而不是甘心活在城乡二元的剪刀差中,挣扎辗转。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总设计师有句耳熟能详的名言,叫做“先富带动后富”,可人们总是把它狭义地理解成大款回乡投资带动乡亲就业,而无论是否为无心插柳,郭敬明的书已是用精神鼓舞为共同富裕砌上了一块基石,其所衍生出的力量,更是曾振奋了这个迷乱又现实的时代。
一句话总结:无论《小时代》的文学价值几何,他光是打开了贫乏、闭塞、偏远之中的青少年的眼界一项,就已经功德无量了。
但他早就臭了。一直很臭。臭得伟大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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