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会学家,伯克利大学教授阿利•拉塞尔•霍克希尔德 (Arlie Russell Hochschild) 给共情心之墙 (empathy wall) 做了如下定义:”共情心之墙是我们理解他人的阻碍,它使我们冷漠地、甚至充满敌意地对待与我们意见相左或是出身不同的人“。在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中,Hochschild记录了她走出加州伯克利,走访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六十位当地人的经历,讲述了共情心之墙另一端的美国。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 (图片来源:豆瓣)像很多住在东西海岸的人一样,我从来没有去过路易斯安那州。提起它,我想起新奥尔良的爵士风情,想起卡特里娜飓风 (Hurricane Katrina) 的无情,也想起墨西哥湾震惊世界的BP石油泄漏事件。再谈谈美国历史的话,位于美国最南端 (deep south) 州之一的路易斯安娜曾是奴隶制的中心,南北战争时的邦联州 (Confederate State) 之一。
我所不知道的是,路易斯安那州是能源大州,但丰富的能源储备在带来可观收入的同时,也使该州成为了美国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由于众多采油、炼油工厂在该州的入驻,除了众所周知的BP石油泄漏事件之外,还发生了2012年Texas Brine公司储存天然气的盐丘 (salt dome) 塌陷事件,造成附近的城镇严重塌方,以及持续不断的废料排放造成的“癌症巷 (cancer alley)”水域(位于新奥尔良市和巴吞鲁日市之间,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形成。
在美国五十个州中,路易斯安那州在健康状况一项排名倒数第一,在教育水平上排名倒数第二,与东部富庶的康涅狄格州相比,人均寿命有5.1岁的差距,相当于美国与尼亚拉瓜的人均寿命的差距。在Hochschild眼中,这样一个在公共服务如此落后、环境污染甚为严重的地区,人们理应支持税收,争取联邦政府的补助和美国环境保护署(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 对能源公司的监管和治理。可为什么路易斯安那州连续几十年成为红色州,反对环境管制,支持被巨头能源公司赞助和削减公共建设资金的共和党的候选人?
2010年BP石油泄漏(来源:百度图片) 2012年Bayou Corne塌方实景(来源:CNN)Hochschild给出的答案是,在这些环境、经济、政治问题的背后,是一个有关人性更深处的故事,一个在蓝色州享受良好的环境、优越的教育和开放的思想的人们从未试图理解过的deep story。Hochschild说,每个人都有一个deep story。情人们需要理解另一个人的deep story从而成为TA的另一半。外交官们试图理解当地的deep stories以更好地和世界元首沟通。对于上了年纪、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思想较为保守的美国南部Tea Party白人来说,他们好像一直在排队等待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他们或许不懂最前沿的科技,但大半辈子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守护着自己的家人、宗教信仰和生而为人的荣誉。有人因为接触有毒气体太多患上了慢性病,有人因为水质污染失去了亲人,也有人为了守住工作奉工厂上级的命令非法排污因而多年受着良心的折磨。然而当他们咬紧牙关,忍受着高危的工作、面目全非的家园、唯利是图的能源公司、和无所作为的当地官员以守住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时,却看到少数族裔、新移民、新女性、同性恋者这些群体像插队一样跑到了自己的前面。他们听到这些群体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到自己被轻蔑地辱骂为“老古董”、“乡巴佬”、“种族歧视者”、“法西斯”……他们不解、愤怒,他们想问问,自己认识的那个美国去哪了?他们不反对扶弱济贫,只是他们更愿意通过教会、通过社区身体力行地帮助身边的人;他们大多不是真正的种族歧视者,只是希望在追求美国梦的队伍里得到一个平等的位置。
这是他们的deep story。这是他们为什么对联邦政府感到愤怒,对“插队者”们感到仇恨,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这是他们为什么觉得自己像Hochschild说的那样,与自己的土地形同陌路(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而他们的故事,没有人愿意聆听,也很少有人像替少数群体发声那样替他们争取自己的权益。所以对他们来说,减少赋税,才能够多劳多得,用自己拼命赚来的钱支持自己的家人和教会;放松环境管制,留住能源公司,才能有希望创造更多的工作;至于满嘴谎话的当地官员,他们觉得好歹近在眼前,远在华盛顿特区的联邦政府哪里能理解他们的生活、关心他们的利益?用Hochschild的话来说,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包围了的少数群体(they’d begun to feel likea besieged minority)“。Hochschild认为,这种经济上、文化上的安全感缺失,和对自豪感、荣誉感的渴望,为Trump的崛起创造了一片沃土。
Donald Trump胜选的时候我身在纽约,那时候整个城市都处在一种既慌乱又愤怒的情绪之中,甚至学校觉得需要给学生进行心理上的危机干预。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哭流涕,所有人都在问到底为什么这样一个毫无政治经验、满嘴侮辱他人的言论、在辩论上丑态百出的贪婪商人和真人秀爱好者,为什么会成为了美国总统。Trump胜选后的第二周,我在家对面的便利店在去美国的八年里第一次被人叫了“chink“(对亚洲人的种族歧视语言),那时候我发现作为一个外国人的我也无法置身事外。
读过Hochschild教授的书以后,我想当时咒骂我的那个人也只不过是没有翻过我们之间的那座共情心之墙罢了。就像之前我从未关心过她的生活一样,她也不曾关心过一个中国小留学生漂洋过海自己努力生活的样子。今天是Donald Trump就职的日子,美国环境署也面临着被Scott Pruitt这个反环境监管人士接手的命运。我依旧不懂政治,也不怎么懂经济,对President Trump的美国还是觉得陌生又忧虑。但读完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以后,至少觉得对自己2016年留下的疑问有了些交代。Zuckerberg在Facebook因为大选被骂惨了之后,在2017年立下了希望走遍美国每一个州、了解当地人的生活的目标。而我也希望在2017年里多走出自己的社交小圈子,耐心地听一听不同的声音。多观察,多思考,多写故事,但少下定论。最后想用Hochschild自己的结束语来结束这段想到哪写到哪的读后感:
"In my travels, I was humbled by the complexity and height of the empathy wall. But with their teasing, good-hearted acceptance of a stranger from Berkeley, the people I met in Louisiana showed me that, in human terms,the wall can easily come down. And issue by issue, there is possibility for practical cooperation."
"在我的走访中,我在共情心之墙的复杂性和高度面前深感自己的渺小。但我在路易斯安那州所遇到的人们,用他们的幽默和热心肠接纳了我一个从伯克利到来的陌生人,向我证明了从人性角度讲,这座墙可以被轻松地瓦解。这一个个的问题,也都有通过务实合作得到解决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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