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那个暴戾的少年已远去……

路生，那个暴戾的少年已远去……

过年，与堂弟路生小聚，他的变化让我惊喜。

路生是他的小名，比我小一个多月，八十年代初，他妈在生他的时候肚子整整疼了三天三夜，村人翻山越岭用担架，抬到镇上医院，路上几经颠簸，半路出生，于是取名路生。

生下来时，在隔壁镇当医生的爸爸，早与当地的姑娘浓情蜜意，分也分不开，在哺乳期就果断地䄲路生妈离了婚。

路生妈无力养活他，丢下他回了娘家，没多久，远嫁外省。几个月的路生，跟了已经改嫁别村的奶奶，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奶奶共生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共生下6个孙辈，可她只对路生最为疼爱。

奶奶改嫁的时候，带走了一岁多的小儿子，也是路生的叔叔，路生后来一直与叔叔他们一起生活。

叔叔婚后，家里又添了俩儿子，婶婶看不惯婆婆独宠路生的样子，经常吵架。

也不止一次忿忿地对我说：你奶奶偏心太明显了，家里熬一只老母鸡，都会先熬浓浓一碗，勺出来单独留给路生，再加水大家吃，煮个饭也先要先把新鲜的先盛出来给路生，再加上上顿的剩饭大家吃。

为了路生，婆媳没少怄气。

可路生却一直生在深深的恨里。这次，喝了点酒，他跟我聊了很多。

他说我恨我妈，生下我却不管我，让我一出生就成了父母健在的孤儿。我结婚的时候，我妈人是来了，当天在帐面上给我记帐二千七百元钱，可晚上就追问我要回去，一直哭诉自己的家庭有多困难。

当时，我的心都凉透了。

现在我年纪大了，也知道她这辈子不容易，后面嫁的老公又是个酒鬼，对她非打即骂，我又一直跟她吵跟她耍狠，唯一庆幸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很争气，大学毕业后工作也很好。

我妈眼看着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却又得了血癌，前两年我生孩子的时候她来过，才五十岁，三层的楼梯走得气喘吁吁，我知道她命不长了。这两年我们没见面，可她却从不给我打电话，她说她以前就已经对不起我了，现在不想对不起我妹，只想陪在她身边。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毕竟是她生了我，她死了我就真没有妈了。

我更恨我爸，他抛弃我。次年就生下同母异父的弟弟，一样的父亲，过得跟我截然相反的生活，他是大学毕业的公子哥，而我却是寄人篱下有父有母的孤儿，初二辍了学。

甚至我也恨我奶奶。如果不是她执意要管我，至少我可以生活在爸爸或妈妈身边。

奶奶心里是对我好，可是我一不听话就打我，狠狠打，一次拿了树枝抽我，甩到我脸上，抽我的眼里，眼睛都肿了，事后，奶奶平静下来后，怕树枝有毒，不停地舔我眼睛，抱着我又拼命哭。

后来因为读书，我像个皮球一般，又被踢回亲爷爷的身边。

爷爷和奶奶早早离婚。爷爷一直单身，他们𠉴从不来往。爷爷恨奶奶。

爷爷是个不善言辞的老人，我很怕爷爷。我知道他很爱我，一直觉得我可怜，他曾经告诉我，我到20多岁的时候，如果我爸不给我娶媳妇，他也会给我操办好人生大事的，可没想到我11岁那年他死了。

毫无征兆，死在我身边。冬天天冷，我睡在床的另一头，我上学回来叫他不应，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很久。

后来打工几年后，认识我现在的老婆。我的老婆没文化，又比我大，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认定她。也许是我缺少母爱吧，我第一次感受到有女人的温暖，她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给我买了新的短裤，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那个瞬间我被征服了。

结婚，当爹，现在一家四口，可我还记得第一次生小孩的那种快乐，就是感觉不管我口袋里面有多少钱，我见人就想把钱分给他们，我特别特别特别的开心。

老二是个男孩，当他生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圆满了。

现在我不恨我爸，也不恨我妈了，想想人的一辈子其实很短，我爸老了，而我妈现在得了白血病。

其实我也想尽一个儿子的能力，给她一点钱花，趁我现在还能挣几块。可她从不联系我。

我爸他已经很老了，一个只剩八十多斤的小老头。以前我曾经说过要搞臭他的名声，让他医生的工作都干不下去。曾经因为我的威胁，他跟他的老婆办了离婚，当然是假离婚，只是怕我分他们的财产。

我现在也不怪他们。想想以前都是我在他面前低着头听他训，现在看着他在我面前低着头的样子，我说不上来的辛酸。我觉得他也可怜。

我和他说，以前你也不像我的爸，我们之间从没有像父子那般相处过，现在我们住得也近（路生婚后一家四口一直住在他爸工作的医院提供的一间宿舍里)，如果愿意我们就从朋友做起吧，我们都喜欢喝酒，你有空就到我这边，我的伙食比你好，我们一起喝两杯。

我爸沉思了一下，低着头呵呵笑了。也许他现在年纪也大了，他也知道以前对我做的有很多不到位。

他跟我在餐桌说这些的时候，女儿不时地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而他夹着烟一脸地平静地眯着酒，不时腾出戴着金貔貅手链金戒指的手摸摸女儿的头，没有丝毫不耐烦。

烟雾缭绕中，以前一起长大的那个暴躁易怒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

这次回村里，看到他一家四口和叔叔婶婶弟弟一起看地基，准备在老家造房子，那个有商有量的样子，看得我心生欢喜。

尽管路生现在还是没有正当职业，夫妻二人以吃赌饭为生，可岁月到底把满是戾气的少年变成了内心有爱的父亲。

他逐渐变得温和宽容。

岁月从不曾厚待他，可最终还是给他了一个温暖的家，一双可爱的儿女。

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