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来的时候清凌凌地,安安静静地,流走的时候也一样。水不知道时间的存在,我知道;这一个月空空地过去了,同样静悄悄地。
一个月前我的时间中规中矩,按照日出日落的次序排列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封控期这一段,由于不再有事物加身,时间失去了刻度,没有了一点重量,它们如同大禹治理之前肆意横流的野水。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甘于随波逐流的人,然而我无法否认个人之力的渺小,无论怎样,我都在无形的浪潮中,身不由己地随之起起落落。而浪潮正由我们自己组成,我也是其中一滴水。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从无花果园,从坟茔,从草莓田走到枯井边的葡萄园中间。直到午后暖烘烘的太阳只剩下凉薄的色度,没有了光度和热度。葡萄园不再是葡萄园,葡萄树们的时间停止了,褐色的手臂粗的树都被齐根砍伐,一堆堆皴裂的枝杆还放在田间。脚下是密密匝匝短头发一样的野草,看不见地面。葡萄园对面是花椒园,是养殖场,四周没有大树,也没有别的遮蔽。太阳应该是很快就要落到山后边去了,现在它只如一个又大又圆的红球,低垂着,只剩下色度,没有了光和热。阡陌之上,暮色逐渐苍茫,寒意渐起,看不见的风掠过耳朵。村庄也好,炊烟也好,寂寥的马路,稀疏车辆,连绵的远山,隐约的犬吠,一切都仿佛隐身在雾霭里,看不清楚了。这样的情景,我知道我会忧伤,多少年了,那种忧伤从来没有离去,不会消亡。不仅如此,四通八达的地方会让人忧伤,每一条道路都又远又长,如同余生,如同马上降临的夜晚,同样会让人忧伤。我该怎样涉过这样一条河流?或者我应该随心所欲地驻足于此,任由暮色渐浓,将我隐藏其中。
我能怎样化解这种忧伤呢,尽管它已经在岁月中淡化了许多。在我这潦草的几十载岁月中,很多时候,我看着时间的水漫过我的脚面而无动于衷;我的太多的愿望也曾盛开于心,却只像落花,随水而去,空留遗憾。一个人究竟要怎样完成自己的一生,才会没有遗憾呢?没有遗憾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遗憾?
我在暮色中不急不缓地走着,太阳在我的背后落下,黑夜很快就会来临。夜里我不再能看清流水,只听到它的细流淙淙而去,不间断地流去。每一个夜里。会不会有一个地方,它是时间的归处,如同每一条河流都汇成的大海,那里是时间的海?每一个早晨的太阳都从时间的海里升起,傍晚又回到时间的海里。它是大禹治水之前所有水的汇聚。我不知道能不能把时间的海叫做永恒,叫做地老天荒,我只知道我作为一个短暂存在的人,我对时间精确的、功利的、可笑的、毫无意义的算计,和因它产生的浅薄的悲喜。
我一步步地朝着时间的海走去。我这个被驯化的囚徒呵!在那里,我将卸下枷锁,重获自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