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作者: 甑容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1-20 18:30 被阅读172次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春节。现在一切简单快捷,超市、商场、网商……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只要你兜里有钱,不,现在兜里没钱也可以了,只要你有钱,不管是银行卡、支付宝,还是微信……但在我们小时候,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比如那过年的味儿。

    过年是个什么味儿呢?说不上来。挂红灯?贴对联?不!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切与生计无关的形式都免除了,记忆中的年,一切都与吃有关。

    从腊月初八吃过腊八粥,妈妈就开始在忙里偷闲准备了。其中准备得最久的莫过于年猪了。

    年猪得从开春买入,春吃鹅儿肠,夏吃山猪草,秋吃苕藤,冬天还好,有了红苕,贴点膘,可惜年关又将近。

    杀年猪之前,我们早已放假,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漫山遍野捡柴,以备过年煮饭煪腊肉。

    腊肉是过年必须要吃的,腊月三十的团年饭,必须有头有尾,腊猪脑壳、腊坐墩,先是整个煮好,祭祀完毕才将肉从头骨上剥离下来——这个是有方法的,你需得乘热,冷了就不能把肉和骨头干净地分离——切成块,和着豆豉、蒜苗,或是大头菜丝各炒一盘,猪头肉粘糯,坐墩肉劲道,哎呀,那香味真是无法形容。

    腊肉,先得有肉,肉从何而来?当然得先把年猪杀了。为什么叫年猪,我不知道,大概有二:其一,从春喂到冬,一年的猪;其二,过年吃的猪,呵呵,不必当真。

    杀年猪是年事中的大事。爷爷在世时,甲子、乙丑、丙寅……手指一阵乱掐,我们眼巴巴地望着他留有花白山羊胡的嘴不停地念念有词,看他微闭的眼倏地睁开说出一个日子来,父亲就忙不迭地去预约杀猪匠,因为爷爷老是提前看日子,一般来说我们定的日子别人都还没订。后来,爷爷过世,这个任务就落在了父亲肩上,父亲没有在爷爷那里学到掐指,只会看黄历,因为老是拿不准,反复斟酌,耽搁了时间,去请杀猪匠时,偶尔就已被别人预定,又得重新选,父亲就不再犹豫,选好几个日子,再到杀猪匠家,订好日子。

    到了日子,杀猪匠总是天不亮就如期而至,没有犬吠,我们小孩子大多在睡梦中。据说,大多数狗都惧怕杀猪匠,老远知道杀猪匠来了,就躲得远远的,埋头夹尾,生怕被杀猪匠瞧见。

    等我们听到猪凄厉的惨叫,起床,猪已经躺在了宽大的杀猪凳上,肥粗的脖颈上,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泡沫,五六个大汉摁住尚有一丝游魂的猪,丝毫不敢松懈,等猪身渐渐松弛,才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活动一下几近僵硬的双手。

    杀猪匠抽出长钎,在猪的后腿划开一个小口子,长钎沿着猪皮四处游走,然后杀猪匠就着口子一整鼓吹,原本软下来的猪身又开始鼓胀起来。

    母亲早就烧好了一锅滚水,我们赶紧用沙壶小心翼翼提来开水,杀猪匠及几个有经验的男人接过,高高的提起,轻轻地流过猪身,先是头、脊背,接着肚皮、四肢,最后把蹄塞进沙壶口,用毛巾捂着,等水渐冷,就敲掉坚硬的蹄壳。黑色的猪毛渐渐褪去,结板的污垢在热水的浸泡下也被刨掉,白白的猪皮露出来,如一个吹胀的气球。

    杀猪匠将猪脊的肉划开,用铁钩钩了一只后腿,倒挂在木梯上,剖开肚皮,肠肝肚肺花花绿绿流了一脚盆,剐下边油,卸下头,用斧子沿脊柱砍开,腿筋、保肋、前颊、三线……杀猪匠按主人的要求分类砍成块,我们则候在一旁,杀猪匠每出一块肉,我们就拿出早就用棕叶子绾成的卯子拴了,挂在房梁上。

    图片来自网络

    母亲更是没闲着。先是把一大盆凝结了的猪血紧实;剖开肚皮后,割下猪肝切片备用;边角出来时切成条,裹上淀粉炸酥肉,炸酥肉的同时,将猪身上最嫩的肉“背柳”切片待炒,切条作煮滑肉用。

    一边是杀猪匠切割砍斫,将猪身变成一块块的肉,一边是母亲煎炒炸煮,将猪身上不成型的变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等杀猪匠清理完大肠,就算完成了杀猪的最后一道工序,母亲也将最后一份滑肉汤端上了饭桌。

    酥肉、毛血旺、酸椒炒猪肝、时蔬炒背柳、酸菜滑肉汤,这是刨猪汤的标配。

    血旺    图片来自网络

    杀猪匠一般只喝两小口烈酒,去去寒,吃些他最喜没沾过水的猪肝,就一碗白干饭,就收拾刀具赶往下一家,这时天不过刚大亮。

    送走杀猪匠,我们也开始忙碌。将猪头四肢码盐放在缸底,接着宝肋、腿筋,最上面放的是三线,层层抹盐叠放不提。接着是清洗大肠、肚子、小肠。杀猪匠不过是草草洗尽粪便,完全无法用来烹饪。

    接着熬油。将边油切成小方块,倒进大锅里,放上几片洗尽的橙子叶(据说去腥味),先是大火猛攻,渐渐水分蒸发,油清亮透黄,改中火缓熬,再后来,油糟干缩,就往煤灶里添两铲面面煤,把明火塘住,就可以慢慢用大漏勺配合锅铲,将油糟一一捞出。

    锅里的油如果多,就舀一些装进早洗好并烤暖和的瓦罐,如果不多,就直接又捅开煤。等油温又回到一定的高度,再把早调好的猪肉条扔进油锅里。加了淀粉和鸡蛋的肉条迅速膨胀起来,由白变黄,由软变硬变酥,酥肉炸好了。这也是过年间的菜品,要么重新回锅吃干酥肉,要么煮酥肉汤,方便快捷。

    酥肉炸完,接下来是熬脚油,所谓脚油,指的是大肠间的油,摊开像极了一件制作精细的针织披风,因此又叫“线子油”,因连着大肠,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味道,家境好的就弃之不要,但那个时代,谁家又会舍得弃之不要呢?脚油出油量大大不及边油,而不及脚油的那就是大肠了。大肠首先也用来熬油,是附着在大肠上的脚油没撕干净,熬过油的大肠,味儿淡了很多,油糟又可以在煮饭的时候蒸上一碗,放上盐,又香又有嚼劲,还解潮。

    小肠是用来灌香肠的。先前只是洗洗干净就开始灌,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的方法,洗净小肠后,还剐掉小肠绒层,只剩薄薄的一层,有时还吹胀了来检查是否有破洞,那白生生的长长的一根挂在晾衣的竹竿上,至今飘忽在我脑里。

    等香肠灌好,晾干,先用青杠猛火烤干,在杠碳慢烤,三五天功夫,又红又香的腊香肠就炕好了。这时,香肠移位,挂到了高处,騰出的地方用来挂腌制好的猪肉,一层一层围着“管家婆”(一种很奇特的挂鼎锅的设备)。从此烧火做饭,经过十天半月的煪制,腊肉炕好,就坐等过年啦。

    煪腊肉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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