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些微的晕车给胃带来阵阵呕吐感,总算下了车。本是打算按照原来的轨迹走小路回家,但是转瞬之间的一个念头让自己沿着大路继续走了下去。也正是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才发生了下面的所有事情。
路过奶奶家门口前我还在想会不会碰上久违见面的爷爷奶奶,抬头寻时才发心路边与人聊天的奶奶早已看到了我,并且正向我走来。心中不禁自嘲起来。与隔着很多年龄段的亲人在路过时打招呼对我来说一直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最终也尽是说了些无聊的话来填补这空白罢了。或许有人会说这是因为遇见的是关系较远的亲人,那如此说来,我似乎脱离了所有亲朋。
三两句简单的问候之后,奶奶道别:"恁家里要是没人,等会儿你过来吃饭吧。" “行“我回答。得承认,我如此回答是存着很大私心的。首先,有朋友约了吃饭我答应了,再者我不想态度太过决绝,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不大愿意去爷爷那里。不是说嫌弃爷爷奶奶家的饭菜,许久没有吃过还是挺怀念。而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和他们两人独处会因为没有言语上的交流而尴尬不已。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奇怪吧?都说隔辈亲,跟爷爷奶奶一块吃饭有什么好尴尬的?那我只能说,我不太符合大多人的情况。
平心而论,我是不喜欢爷爷的。小的时候就住在他的家里度过了几乎整个小学时光,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堂哥,一个姐姐,再之后,只剩我和姐姐。这么多人生活在一起,他们两位老人确实很辛苦。想象中,这么多孩子应该很欢乐才对,但是爷爷是个怪脾气,而我们又似乎都遗传了这一点,一个个都分外内向。于是记忆中整个家庭氛围,是压抑的。
在那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需要去学习。可是没有人教我该如何跟人相处与交流。于是,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陌生人就会带给我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这一点在和妈妈赶集会的时候表现的尤其强烈:在喧闹、轰鸣的人海里,我像个笨蛋一样紧皱着眉头,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厌恶,一直都在催促妈妈快点结束回家。妈妈不理解,就一直在皱着脸训斥我要我表现的好一些。也许她那时也发自内心的觉得她的儿子很恶心吧。这一切真的很好笑。那时的自己是一个十足的交际白痴,但也深深的影响了今天的我。
我们每个人的行为准则和处事底线都是经历了漫长的学习后形成的,但若是那学习的过程丢失了一切会往什么方向发展?我会在自己身上寻找答案。
家中果然无人。枯叶铺满了院子,我伫立了片刻抬起头才发现太阳在西下。已经懒得再去吐槽这一天的假期,放下行装便开始拿着手机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想要具体找出些什么。比起学校的教室,独自一人的家里空气很冷,不自觉地便缩倒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丝毫未察觉时间正在指尖飞逝。
时间果真匆匆,缓过神时屋外已看不到任何金色的光。出乎我意料的是爷爷亲自跑来寻我去吃晚饭了,粗略算了下时间,原来在我与奶奶分别之后,在我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时,他们就已经立刻开工烧水做饭了。爷爷的声音依然很响亮,很浑厚,和记忆中的一样充满威严。刹那间,在看到门口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熟悉的身躯时,我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手忙脚乱地放下手机前去迎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待。还好,他只是来喊我前去吃饭而已。
我自认不是网瘾少年,手机只是用来联系和获取信息的工具,于是放下它追着爷爷的背影去了。
短短的行程,我跟在他的右侧,不敢走快超越,又抬不平下巴。一路上,他简单的问了一下,我也只随意地答。之后,就是全程的无视无言。十几年来,基本上没和他这么走过路,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只能期待快些结束。
终于到了。看到那块儿木质的门窗开着,露出里面的院色,我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目睹这片景色,也记不起那一次次的具体场景,只是每次都会有一种感觉:一种深深的平静和温暖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此刻再次走在这里,这脚下踩的和双手所能触摸到的,都让我觉得熟悉和苍老。时间没有破坏它们,只给他们染上了一层古韵,并且让我长大了。
小时候需要奋力跃起才能触到的门檐,现在几乎需要低头才能穿过。首先看到的仍是那根长长的绳和似乎永远搭在上面的几条毛巾,我不喜欢这个绳的位置,曾不止一次想将它剪断。
看到我们回来,寡言的奶奶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应和了一声我的招呼,便立刻转身进厨房起饭了,但我看到她的脸上是带着微笑的。洗了手,照着从前习以为常的步骤:等奶奶将饭菜一件件端出放在锅沿旁,再由我们排着队一个个端去堂屋里。只是此时此刻,我的身前和脑后已不见了另外那几个身影。来来回回四五趟,一筐馒头,几碗菜,三份南瓜汤。每样都整齐的摆放在它们各自的位置。我拉过板凳背门端坐,上千个日日夜夜仿佛又一次在身后缓缓闪过,就像一张被拉长的电影胶片,光影在明暗交替,我不敢回头去看。
吃饭总得谈话,可是我还没学会怎么引入话题,打开话匣。终于还是只猫帮了我们一把。不知道是不是人到老年就会喜欢养小动物,反正爷爷奶奶家的猫是一只接一只不断接替着的。它们都没有名字,毛色也各不相同:黑白相间,白色戴着黑色斑点,现在这只是姜黄色的。看着这只猫,我想起这一代又一代轮流出现在家里的猫。他们都不喜欢被人触碰,一个个脾气很爆。喜欢看一只猫卧在院子里晒太阳,享受整天的慵懒,自由的样子让人羡慕。每当寿命临近时,就再也看不到了它们的身影,就像它们来时一样自然,让人难以察觉。
从这只趴在猫盆里吃饭的猫谈到特别喜欢猫咪的堂哥,说已经工作了的堂哥的生活,我的学校生活...与爷爷奶奶互相交换着信息,多了解些他们的近况。不觉间已然饱了。爷爷拿出了一包包的药,这是我没有料到,因为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没有见他生过一次病,难以想象他也会患上高血压之类的病症。听见我的询问,爷爷边从瓶瓶罐罐里拿出药,一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病和这些药和保健品的吃法来。恍惚间我竟闪出“不认识眼前这位老人”的感觉,小时候他的严格、阴沉、以及寡言不善交流全都跑哪儿去了?
就像心中他从前的形象瞬间倒塌了一样,觉得从此刻开始自己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人。我的心紧紧地皱缩了一下,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屋子里亮着的仍然是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再被老式的绳拉开关打开之后,小心翼翼地燃烧着余下的生命,像位老人一样。灯光微暗,照不亮这小小空间。
从来到离开,不过一个半小时。我没想到自己竟能和他们聊这么久,因为没有过任何经验,我以为自己不行,可却做到了。所以,我觉得是长时间的分离让我们都悄悄改变了,我开始学会更加成熟说话内容与方式,而他们更加年老,竟也开始“唠叨”了。第一次,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关切,听出了他们的孤独,明白了他对我们这些孙辈的期望。
我开始想,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放下那些执拗的态度。的确,我忘不了幼年时那些阴沉的日子;忘不了他对我们态度和方式的不平等;忘不了我曾一度害怕看到他的脸;忘不了一个傍晚他与爸爸的激烈争吵,那次我知道了人们可以为了互相伤害而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恐怖的话,纵然之间带着几十年的父子亲情。我曾认为自己会带着这些忘不了讨厌他一辈子,现在想来果真幼稚。该有多么生气的痛才能铭记一生?显然,我与他之间那根血缘的扭绳会永远拉扯着,让它达不到那种程度。
我开始想,想起许多因为怨气而被忽略的生活。小学二年级一次放学,我因为贪玩儿很晚才回家,我记得他没有骂我,记得他骑着单车寻我不到归来时的样子;想起小时候不知生了什么病,他端着一盆儿好的中药给我泡脚;记得每个冬季的雪天,我归来时他用毛巾帮我抽去背上的雪花...
寡言的他不善于表达,而自私的天性又让我只记得那些伤害,蒙上了发现这些细节的眼睛。想来真是可怕。
时间似乎是在加速进行的,不知不觉间我也过了十六岁,哥哥姐姐们也全都成年了。传说中“痛苦的高中三年”我也在迷茫中渡过了一半,至今仍没有看到明确的前方。每个月放到两次假期,都能在回家时触摸到时间流逝的痕迹,我年纪轻轻,怎能只伤感彷徨。平日里匆忙的节奏让人感受不到这些,可在慢生活的家里,两位守望者感受到的是永无止境的等待。他们在等待中一天天老去,等来的却只有绵长的孤独和贪婪的病痛。他们辛苦了大半生,却只能在老去时期待每次节假日短暂的相聚,长大的我们都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关心与照料,但他们仍在期待着继续这样做,可最终却被距离狠狠地隔开了。这样的生活,我难以想像。
于是,在看到我这个还算经常回家的孙儿时,他们会格外激动,想立刻就把攒了许久的热情全部加在我的身上。是不是只有这样做她们才能感受到存在的价值?而我真感到愧疚,愧疚于自己经历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这一点。
原来,我也成了他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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