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说,《大漠祭》就是写生存。包含着物质的生存、精神的生存、自然的生存、文化的生存。
生命不息,就会有无穷的可能性。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一旦有了追问,就会有寻觅。到底该如何活着?
老顺是个“驯”鹰高手。鹰本来是带有野性的,它有血气,有个性。却要把它驯服成一个听话,失去自我,任人摆布的毛毛虫。其驯服的过程非常惨烈,要经过一道道程序。直到完全把鹰身体里面强悍的物质基础全部消灭掉。再日夜折磨它,让它片刻得不到安宁,直到疲惫饥饿至极的它不得不啄食泡尽了血水激不起野性的肉,不得不在早晚半睡半醒时无可奈何的受人戏弄抚摸,终而乖乖蹲在那只戴了皮手套的拳上,成为一种工具。
这驯服鹰的过程,何尝不是驯服人的过程。历史上多少英雄人物就是这样被敌人驯服的。用各种办法先消磨掉你的斗志,再各种诱惑,磨掉你的意志力,包括你曾经坚定的信仰。再用食物折磨你的身体,也用食物又诱惑你的身体。
人和鹰一样,一旦失去了自己,没有了个性,也就不是自己了。只是别人的复制品了,也不再追问人生的意义了?怎么活着其实都是活着。生命一旦失去了自我追求,就变得萎靡了。
老顺驯服的这只鹰“青寡妇”很乖,它少了野性,多了萎靡,以后就是老顺的工具了,它也不再是鹰。不过它活着,有了生命,也用另外一种生命的方式,创造自己的价值。工具也有工具的价值。就算没有价值,活着存在也是一种价值。“乐不思蜀”,又如何?
老顺还捉过另外两只鹰。一只刚入网,他还没得及把竹筒套到利爪上,它就气绝而死。它死前激烈挣扎,直把插在大沙河里的网轰然倒地。鹰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放出可怕的光。那是真正的鹰眼。这只鹰是自杀而死。
这只鹰生命短暂,性子刚烈,就算被捉住了,也绝不受辱,更不会就范。它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自己。这样的生命,忠、义,绝不会投降,它永远只做自己。你的任何诱惑对它都没有用,你驯鹰的手段再高明又如何,它不会给你机会。它用自由死亡的方式捍卫自己生命的尊严。在这样的生命面前,你永远是失败者。它追求独立、自由、纯洁,来不得半点束缚和玷污。
也许你认为它的方式太剑走偏锋,如林黛玉结束自己生命时,把自己诗稿全部烧毁,不让任何人任何事,玷污她生命和精神的纯洁和高贵。它始终用自己的方式自我完成。自杀之时,它又获得了生命的自由。
它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老顺捉过的还有一只鹰,是被捉后第十天死的。它本来已经进入了程序。爪上套了竹筒,腿上缚了绳子,但是它不让人碰它的身体。老顺每一次抚摸,都招来它暴风骤雨般的反抗。它拍打着翅膀,凄厉地尖叫。其声音明显异于别的同类。那是愤怒至极的拼命撕打。每次,都打得精疲力尽,在鹰架上荡来荡去,像遭下流之徒欺辱后上吊自杀的烈女。
这只鹰是绝食而死的。在它饿成一把干毛、仿佛能被风卷飞时,它依然不望眼前的肉。它那样高贵,衬得老顺倒成了猥琐的小人。它死在架上时,像假装睡觉一样,没倒下。老顺掰抓爪子,才取下了它。“它是真正的鹰”,他说。
面对这只鹰,你除了萧然起敬,还能做什么。面对这些高贵的生命,老顺实在太矮小,你能把它怎么样。它是被抓住了,开始也投降了,还进入了驯服程序,可是就是不让人碰它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它开始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思考和追问,它有了答案,要成为什么样的鹰。它的身体是不能碰的,它知道要活下去就要吃他人之物,身体要被人玷污。它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高贵。饿死都不吃,还不倒下,要高昂着头。它永远是自己,永远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它在敌人面前永远是赢家。
能拒绝诱惑,没有那些多余的欲望束缚,才能活出自我价值。
人们喜欢的是那些没有自我,听话又容易驯服的鹰。但是敬佩的是那些真正的“鹰”。
三只鹰,诠释着三种生存方式,三种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哪一种是对的,还是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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