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过去。大概是两年的时间，我从事民间放贷的工作，这段时间我见过很多人，都是些记忆深刻的。这些人，有些可惜，有些平淡，但更多是同情与痛恨。童欢是我最同情与痛恨的那一个罢。
童欢是个女孩，正值青春的女孩。我第一次见童欢，是在她向我们借钱的一个月后。那时到了约定还钱的日子，她犹犹豫豫的告诉我，她没钱还。这种话我听的多了，每个借钱的人都这么说，童欢说出这句话，我也不觉得意外。
“见面聊吧。”
我们约在一个茶馆，包间里除了我和童欢，还有一个我的同事。
第一眼见到童欢，甚是惊艳。我同同事说，照片里不是这样的，这种姑娘也需要借钱吗？二十岁的年纪，脸上粉饰着精致的妆容，一米六几的个子，穿搭着时髦的衣着，鹅蛋的脸上满是青春漂亮，五官精致得正好，大抵是男人都喜欢的类型，只是星星闪闪的眼睛里有着些许疲惫。
童欢是个礼貌的人。见面寒暄过后，我们开始了谈判。
“上个月借钱的时候，我们就跟你说过，这个月底是你还钱的日子，也提前通知过你，你应该准备的。”同事率先说起还钱的事，我倒是不介意多看两眼面前这个女孩，就一旁听着。童欢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借口，声音好像百灵鸟，不紧不慢。
“我本来是可以周转过来的，只是这个月厂里的工资没有按时发。”童欢的借口，平淡又朴实，只是我们听得多，也不当真。
约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你借钱的时候也很痛快，表示会按时还给我们。同事很讨厌这种借口，语气不免重了些，顿时让童欢语气有些急促。
“我不是不还钱，也不是我骗你们，真的是工资还没发...”童欢有些激动，我瞧着有些难过，就移开了话把儿。
“那你先还一点吧，剩下的可以再约定一个时间。”我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尤其是在对待童欢这种漂亮的女孩的时候。同事还想说些什么，我按捺住他。
童欢听了我的话，放松了点，“好的好的，我找朋友借借，先还你们一部分，剩下的等工资发了我再还你们。”
“朋友？”同事讥笑一声，我们做这行的都明白，来我们这里借钱的哪里还有什么朋友。
（二）
距离上次茶馆见面过了大概两个礼拜，我和童欢又见面了。这次只有我和她。
“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了什么？”我点了一根烟，嘬了一口。
“可以给我一只吗？”童欢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再是百灵鸟在鸣叫了。
我递给她一根烟，帮她点上，她不生疏，甚至于比我还熟练。
“你这么小，还是不抽烟最好。”我总是对漂亮的姑娘好言相劝。
童欢没有搭话，“我现在还钱给你。”说罢，童欢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钱，全数递给了我。
“发工资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本来还准备废一番口舌，哪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就还了。
“不是，我问家里要的。”童欢吐着烟，声音还是那般沙哑，我有些心疼。
“能把你的墨镜摘下来吗？它挡着你的眼睛了。”眼睛是人最有魅力的地方，童欢的眼睛星星闪闪，这种眼睛不多看两眼，我觉得可惜。
童欢有些不情愿，还是摘下了墨镜，我见到了不是星星闪闪的眼睛，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珠和眼角的一块淤青。
“你这是?”我想见的星星闪闪的眼睛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有些气恼，“这是被人打了？”
“被我爸推了一下，磕到了。”
童欢告诉我，她的工资还是没有发，这些钱是她回家问她爸要的。她爸是个混子，早早的和她妈离了婚，对童欢也没什么感情，只当童欢是个拖油瓶，小时候经常打骂，只是童欢年纪越大了些，打骂也越少了些，这次回去要钱，他爸骂骂咧咧，捶了两拳，不小心推着童欢撞到了桌子边，眼睛才青了。
“还好只是磕青了。”我庆幸着，星星闪闪的眼睛只是暂时消失。
“还不如磕死了。一了百了。”
（三）
那个下午，我和童欢聊了许多。
童欢二十岁整，本来是一所一本院校的学生，正是她的梦才开始。漂亮的外表，性格又好，在大学里，童欢就是最吸引人的那一类。不出意外的，童欢刚进大学没多久，就交了个男朋友。
童欢自小父母离异，父亲又是个极暴躁、极看不起她的人，她性格上难免会对这个男朋友格外依赖，只是越交往，童欢的噩梦越深。
“我和他谈了有一年。我刚进大学没多久，他追求我，你知道，我家的情况，使我是个不容易亲近别人的人，更别提交男朋友这种事，但是他不一样，他是那种我想亲近、愿意亲近的人，不是我爸那种男人。”
“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三个月吧，我们住在了一起。三个月的甜蜜，我已经愿意和他共度余生，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那种从小吃不到蜜糖的小女孩，遇到了一个给她养蜜蜂的人，我的感激大概就是这样。”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我和他同居了，我才发现他和我看到的、想的不一样。他家境不错，家里人也很宠他，上了大学，他接触到了网赌，我们在一起之前，他就烂赌了。我们同居的时候，他家里帮他还了几次他借的赌债，我想着他应该能戒赌了，没想到他更加的变本加厉。”
“他自己的钱输完了，让我帮他去网上借钱，接着赌。当时我也傻，我就同意了。从那个时候起，我也不是我了。有时候他输急了，就让我去帮他赌，说换换手气，慢慢的，我也赌上瘾了。”
“赌瘾真的很恐怖。在赌桌上，钱不是钱，人不是人。就这样我们两一起，输的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开始在网上借不到钱了，我就开始问身边的朋友借，欠下的钱越来越多，赌的也越来越凶。”
“每个月要还的钱太多了，我和他两个人压力大的喘不过气，但是还是赌。有一次，他认识的一个朋友说有办法，可以帮他爽一爽，他压力大，也没管什么，就随着他那个朋友去了。他那个朋友是个卖毒品的，他就从那开始染了毒瘾，开始吸毒。”
“本来就没钱了，他还染了毒瘾，我劝过他，他不听。有一次晚上，是到了还款的日子，我们还是没找到钱，我当时急哭了，我害怕他们打电话给我爸。当时他告诉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吸一次，很舒服的，可以忘了这些事，我同意了。就这样，我也染上了赌瘾。”
“我和他在一起一年，染上了赌瘾、毒瘾，我活的像个木偶，但是我已经陷进去了。每次赌、吸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后来，他家里人知道了他的事，把他带回家了，我爸也知道了，把我带回家，打了我三天，不给我吃东西。”
“我和他就这么结束了。我不恨他，染上赌瘾、毒瘾我也不恨他。和他刚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从没有过的美好回忆。我辍学了，我戒了赌、毒，哪怕我现在在工厂里工作，哪怕我没有美好的未来，我也不恨他。”
童欢说完这些话，她没有哭，语气、眼神里满是淡漠，仿佛故事里那个染了赌、毒的女孩不是她本人。他们分手以后，所有的债务还是童欢在还，童欢说那是为那段美好的回忆买单。
大抵世间的美好都是被玷污过。童欢的眼睛还是那么星星闪闪，我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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