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带走了全家人多少欢乐。按理早该写一篇关于母亲的回忆文章了,但我无法命笔,每每想起,总是泪流不止。在天堂的您过的好吧!
母亲是2013年10月4日弃养的,出殡那天,乡亲们自发高抬灵柩为她送行,在我们村能享受如此高规格礼遇的,实属罕见,而母亲却承受了乡亲们给予这份厚礼。
回想母亲的一生,如果对她生活主基调做一概括,我想那就是“艰辛”。
尽管姥姥家在当年可称小康之家,家里有农田,北京有买卖。姥爷安振山,曾经是北京四九城有名的字画装裱师,专门承接皇宫字画的装裱,有“圣手安”的美誉。但母亲生不逢时,闹土匪、闹日本、闹瘟疫、闹灾慌她都赶上了,整天提心吊胆。1954年农历九月十六日,母亲19岁那年嫁到我们家,两年后,哥哥在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出生了。哥哥的到来在为全家增添生机的同时,也使母亲的生活开始变得昼夜不分了。幼儿时期的哥哥体质非常羸弱,三天两头闹毛病,气喘咳嗽、生疮长疥经常不断,而父亲又不在家,这样找医生、灌喂药的担子,便踏踏实实的落在了母亲的肩上,为了保证按时喂药,母亲时常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1963年农历二月初二是我的生日,我的出生同样带来了一堆的麻烦,当务之急就是肚脐发炎,寻医问药又成了母亲的常事,而这对心事很重的她又是何等的煎熬啊!
更煎熬的日子还在后边。1969年,我们的大家庭,由于僧多粥少,虽经爷爷奶奶艰难维持,苦心经营,但还是未能逃脱解体的命运。分家是责任的分解,也是苦难的扩散。在农村,挑大梁的男人不在家,女人孩子们少受欺负就已烧高香了,不受气是甭指望的。生产队一到麦秋分粮食的时候,队长就逼着拿钱,因为妈妈一个人挣的工分,远远不够按人均分配的口粮款,因为我们家是有收入户。更何况在那样的历史年代,那种尽人皆知的生活状况,没得吃、没得喝、没得烧,锅上锅下一连串的问题,终于把母亲压垮了,她大病一场,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
“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哥哥长大了,能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我也上了大学,收入逐年增加,我们家才开始过上不愁吃不愁喝的好日子。
因为有了对母亲生活主基调“艰辛”的概括,那么,对她性格主导色的认定,就当是“要强”。
母亲常说,居家过日子,必须要强、自强。过日子如果没有心劲,打不起精神,就会让人家看不起。她之要强,不是与人争锋,不是咄咄逼人,更不是高调显摆、与人为敌。而是通过自律自强,提升自己,以“无为”之为实现“有为”之实。
母亲虽不能说百巧百能,但她确实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那类人。在家,纺花、织布,剪裁、缝纫,针织女红是高手,下地,整地、播种,中耕、收割,犁耧锄耙也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和母亲在一起干过活儿的人,都说她心灵手巧,其实只说对了一半,更重要的是她求知欲强,好学、善学,是骨子里的自强意识在发挥着重要作用。只要别人能的事儿,她总是想让自己也“能”起来。她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因为爸爸在北京工作,写信不方便,她硬是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学。坐在灶膛前烧火,看到一张字纸,她也要把上面的字念一念才肯烧掉。若有不认识的字,她则一定要问清楚,怎么念,怎么讲,并学会写,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竟能够提笔写信了。
母亲“要强”最突出表现当是第一次盖房。我们家就两间小东屋,平时三口,若爸爸回家探亲就得四口人住在这里,实在太挤了,母亲做梦都在想着盖房。到了1974年,听说生产队要给社员规划几处宅基地,条件是,分到宅基地后,盖房之家不能耽误生产队生产,而且三个月必须盖好,否则视为放弃,生产队有权收回,母亲立即动心了。当年父亲不在家,哥哥18岁,我才11岁,家里存款不足20快,存粮仅有十几斤。别说不给宅基,就是给了拿什么去盖?这时母亲“要强”的性格再次发挥了作用。借钱买石灰、买木料,借粮打坯,硬是靠一股拼劲,盖起了四间北房。当年母亲40虚岁,在族人中,能搬出去盖新房的仅有我们一家。现在的人,有这股拼劲吗?再甭说那些啃老族们了。
母亲的“要强”还表现在她“打掉牙往肚里咽”“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的脾气上,她绝不愿把软弱的一面示人,特别是病态。得病后即便再难受,她也忍着、撑着,若遇到外人,更是强打精神,满脸堆笑着说话,满身“带劲”地走路。2013年9月母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两腿无力,迈步都已经很难了。但去医院时,她却坚决拒绝轮椅,硬是步行四五十米走出胡同后上的车。患病期间,不论在家里还是医院,她从没有一次在床上大小便,甚至在病逝的当天,已进入弥留状态的她,还想着让人扶起小便。
母亲的“要强”更表现在治家上。对于家里的事她从不藏着掖着,总是阳光处理,公平对待,一致使我们这个几十年以“大锅饭”方式维系、能够良好发展的大家庭,成为全村唯一,就在全县恐怕也少有的家庭。“家要兴,看后丁”这是母亲经常给我们念叨的一句话,为了让“后丁”有出息、长本事,她绝不允许子女做出那些不三不四,有违法纪、有违礼教的糗事来。因为父亲在外工作,母亲是以慈母兼严父之身训诲抚育我们兄弟二人的。常言道“严管就是厚爱”,母亲对我们的“严管”虽不曾打骂体罚,但却让我刻骨铭心。记得也就是六七岁的年龄,一天跟着母亲去邻居家串门,见他们家锅台上放着的一个抢锅铲挺好玩,出门时就顺手“带回了”家。可过两天被母亲发现后,她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二话没说,一把拉住我立马给人家送了回去,并要求我当面道了歉。我想这回非挨揍不可,可意想不到的是,回家后非但没挨揍,反而还给我讲起了小故事。一个小孩好偷东西,由小偷小摸,变成大贼,最终罹获杀头之罪。听了这个故事后对号入座,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就是个贼吗?仿佛明天也要押赴刑场被砍头似的,感到恐怖极了,从此后再也不敢偷拿别人的东西了。豁然间似乎懂得了为人的正道。
若要对母亲素养的核心点做一个评价,“明白”二字则是最恰当的。
所谓“明白”其实就是对事理的洞明,对人情的通达。母亲没有上过学,没有读过书,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但她却是一位非常不普通的人,可以说诸事不让须眉,她用一生的行动著述着自己的无字之书。
在那穷是主旋律的时代,真是一分钱都要攥出汗来,一分钱也要掰开来花。父亲一个月四五十块钱工资,每月寄回家三十,钱一收到手,母亲保证先给爷爷奶奶送十块,这是讲好的每家给爷爷奶奶的“月供”,手头再紧也不会缩表更别说断供,她求的是问心无愧。因此对于大伯、叔叔给没给?给多少?母亲从不过问,一旦谈到这个话题,她总是说,孝敬老人,各尽各的心,不能攀比。
婆媳矛盾永远是一个常议常新的话题,解决需要智慧。曾经有一段时间,姥姥和妗子婆媳关系紧张,磨合过程竟不断产生火花。母亲便成了她们双方的倾诉对象,回娘家听了各执一词的诉说后,她左右为难。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嫂子,都是亲人,谁都不该违逆。于是,她首先站在妗子(母亲的嫂子)的立场上对姥姥劝解一番,然后再站在姥姥立场上对妗子说道一回,终使婆媳关系归于友善。多年后谈起这事儿,妗子、表哥、表姐都说二姑明白,知道事儿该怎么办。
母亲的明白不仅表现在家务的处理上,外人的事儿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邻里之间、家庭之内有个小矛盾、大摩擦,她往往充当调停者。父亲的两个婶子,也就是我的叔伯奶奶,住在一个院儿,妯娌俩为几寸地皮一棵枣树,吵架多年,直到吵累了、争累了,最后彼此不说话,“相遇以目”。对于这种冷战状态,双方都感别扭,但又不愿示弱,僵持了起来,而两人又都与母亲私交甚密。一次五奶奶得病住院,母亲看到了矛盾的转机,于是产生了搭建台阶,调解两人关系、解开双方疙瘩的想法。她先找到二奶奶,劝她主动去医院探视,之后,又跑到医院,让住院的五奶奶一家热情迎接。在母亲的撮合下,两家终于冰释前嫌。在我的记忆里,经她调解,让婆媳不和、妯娌不和、姑嫂不和、兄弟不和而走向和解的案例起码有十个以上,化解小磕小绊则不计其数。
母亲的明白,还表现她的开明上。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每年春节供奉“三代宗亲”(俗称爷爷奶奶),过年过节供奉“天地三界十方真宰”,她总是虔诚有加。给财神磕头上供,祈求财源滚滚达三江;给路神磕头上供,让路神保佑全家一路平安;给龙王、风神磕头上供,让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村里南海庙庙会,她也带头布施。由此种种表现看,母亲肯定是一个非常迷信之人,但绝非如此。如:什么“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的婚配属相宜忌,什么“正七迎鸡兔,二八虎和猴”不在行嫁月出嫁,何日妨谁等等,尽管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所谓的“歌儿”也倒背如流,但她对此却从不在乎。
一年,大姨家的四闺女丈夫去世后欲改嫁结婚,因为是二婚说定后必然要尽快操办,选定的日期正好妨娘家。大姨认“老理”所以不愿让从娘家出门,母亲就把四姐接过来从我们家迎娶。当时大姨还战战兢兢地提醒母亲,亲姨也是娘家人,这样可别把你们家的“旺气”带走了。母亲听后一笑说,带些“旺气”更好,他们日子过好了咱不也就放心了?在母亲的操持下,四姐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之后,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以不懈的自强,促进了家庭的发展;以浅显的智慧,凝聚了家庭的力量;以人格的魅力,赢得了众人的尊重,这就是母亲。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母亲的善行定会福荫子孙,泽被后代。
张范津 2022年6月23日(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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