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最喜欢做英语选择。2分,1/4的概率,排除法有时候也能拿到分。
晚自习刚开始有三十分钟的英语小练,整整四页英语选择,最难的几个语法绕着弯儿考。我常常困到天旋地转,却也能撑着下巴做完。
数学就不一样。没有选择,14道5分的填空占了半边天下。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任何余地。
坐在窗户灌不进一场风的教室里,纵使我贴了满脑门的降温贴,清醒到七窍贯通,甚至能听见最后排女生对答案的声音,可我还是算不出来。只好空着。
恨透了填空。我巴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填空,更没有数学。把晚自习全部交给英语,而我维持同一个姿势,待满三个小时后,回家睡觉。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语文题。
它常常在我做完英语和数学,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突然出现。
文言文阅读的选择题某个选项里,常常有非常偏远的生僻字。在我纠结了很久,终于推断出它的含义而要做出选择时,语文老师突然进来,拍拍手:
“同学们,这张试卷文言文第一题划掉,题目印错了,不用写。”
我满脸心酸。
01 我来了
我的第一份实习没有传说中那么辛苦,摄影和写作都是我早已习惯的生活,通勤消耗的精力比实际工作还要多。
每天早晨七点,我在舍友轻微的呼吸声中醒来,按下音量键,关掉闹钟,把悬下的被子提上来堆砌到某个角落,沉默盘坐。没有时间记梦,清醒了就踩着楼梯下床。
陈旧的门无论怎么小心打开都有咯吱声,就像破碎的身体无论怎样掩饰都遮不住伤口。椅子腿也是歪斜的,装了硅胶垫依然会咯噔地响。
洗手池还零散地放着几盆衣服,晚一点会有人来认领。敞开的窗外是操场,足球队还没来,只听得见一阵阵风声和鸟鸣。
到宿管站门口接好热水,吞两颗兰索拉唑,给去食堂的5分钟时间让它消化。包子和豆浆确认安全,其他都危险。
从中院食堂散步去校门的路上,我和早八上课的学弟学妹们,会有一段时间的重合。零碎地听着他们琐碎的交谈,我的思绪也会飘远。
幸运的话,我能在教学楼广场找到一辆单车,座凳的高度刚刚好,没有渗透着雨露。春天的温度在攀升,热浪已经凝聚到地底。只等一个契机,倾巢而出。
单车的轮子就在这样的地面滚动。
02 我走了
那是一个十分包容的地方,朝九晚五双休不加班,节假日都放或调休在群里投票。没有kpi也没有ddl,外勤就是去老门东待一下午。
实习第1天,被老板建议尽量不要待在办公室。于是在实习第2天,我被新媒体的姐姐带着去珍珠河拍樱花。
刚坐上她的电瓶车后座,我便不由自主开始放空。不用去管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差点忘了导航。回来下起了小雨,她穿雨披我撑着伞,骑着电瓶车像鱼遨游在海里。
风渐渐大起来,她放慢了速度,说,如果手累了一定要和她说,她停一会儿。
真好啊,明明她才比我大三岁。
实习第3天,摸清了食堂的套路,拿捏了选菜的价格,再也不会一顿25元那么离谱。
坐我附近的两个姐姐有听力障碍,我常常和她们一起吃饭。嘈杂的食堂里,她们旁若无人地打着手语,守着一方宁静。
实习第5天,地铁坐反这件事在我完成了开端,发展以及高潮之后,渐渐平缓下来。我好像逐渐熟悉了打工人通勤的生活节奏。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通勤。一个人去看《铃芽之旅》,一个人去莫愁湖拍海棠。接受一切拖延和坏结果,接受一切质问和坏脾气。接受节奏的错位,接受知识的流失。接受没有时间写作的现实。
实习第8天,破了的天终于被五彩石补上,我也终于能在下班的路上收了伞,与一场落日相撞。飞机的两条白色轨迹线之间,有淡淡的月亮。
阴天,晴天,下雨天,我在这里的每一天,只有天气在流动。
实习第9天,或许冥冥之中我有了一些顿悟,我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不希望寄存太多情感,于是与大多数人都保持刻意的疏离。
实习第18天,走到岔路口,最后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我离开了。
03 离开的理由
我为自己的离开找了许多堂而皇之的理由。
比如论文ddl过去四个月还没开题,指导老师下了最后的通关文牒,而我依然没有时间,只好舍一求一。
比如某场比赛耗了我接近半年的精力,现在正是冲刺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就此放手。
比如折磨了我两夜没睡着的胃溃疡,中药喝好了却又复发的非正常出血,按时打针却依然抑制不住的疤痕增生。
比如正在热映的电影,早已上架的新书,掉落的樱花,垂下的紫藤,返校的朋友,我错过的这下半个春天。
比如我还没写完的那些故事。
——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也以为我可以兼顾的。
虽然我从高中学理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避免走写作者这条路,但我确实已经为了写作放弃了很多机会。
想到一个公众号前辈也是我的学姐,和我一样跌跌撞撞,放弃了考研放弃了工作,又放弃了考到第一的教编去考公。当时不理解的我,此刻似乎也在重蹈覆辙。
我也可能放弃了一个很好的,可以让我平平淡淡,不用向世俗低头也能过好这一辈子的机会。
下班的路依旧漫长,地铁要过好几站才能等到座位。从地铁站出口到我的学校,有一条长长的坡道,我喜欢踩几下然后双脚悬空,感受全世界的风穿堂而过。
希望这阵风能扬起遮住眉毛的刘海和大衣的下摆,吹走我的疲乏和焦躁,连带着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躯壳,让我脱离桎梏,随风飘走。
那样的话,我就能去往远方了。
04 选择题
有时候我们会潦草地做一个选择,然后花好几年的时间来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
就像让我去猜文言文阅读里的生僻字,虽然文不对题我还是能找到答案,然后一遍一遍地代入,想证明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可是万一它本来就没有答案呢?人的一生会做那么多选择,究竟有几个是恰好合适,而不是带着答案去说服自己的?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既定的思维里画地为牢。明明错了,却还假装是对的。
我尝试去花三个月的时间来证明就业是那个唯一且正确的选择,结果不到三个星期就被宣告了失败。有人乔装成语文老师的模样,从前门走进来,拍拍手。
“同学,这次考验第一关的规则有误,可以跳过。”
当时我只顾着忿忿,还不知道,一般这种错误的题目,无论填哪个选项,都会算分。
总分不也是在满分的基础上一分一分地扣吗?确认正确,打勾。确认错误,打叉,扣分。模棱两可的,先放着。放着放着,就忘了。
人生很多时候都没有标准答案。碰上了语文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小学,面前是还没改版的高中语文书。
语文老师出差了,来代课的是个新老师。明明是第一次见,我却总觉得眼熟,金属镜框,落肩短发,写字的动作像极了一个人。她的目光扫向我,我就说了句老师好。
广播突然响起,要去操场做操。所有人排成一路队伍,零零散散。我还在整理桌上的试卷,队伍没有等我,很快就下了楼。我连忙套上校服外套追出去。
铃声很吵,举着拖把和笤帚的学生也很吵。可能是开学前的大扫除,走廊里堆满积累了一整个暑假的垃圾。我想绕过办公室去篮球场,却在弯弯绕绕的草丛和垃圾堆里迷了路。
天开始下雨,迷迷蒙蒙的好像有很多小学生经过我,戴着红领巾。很奇怪的场景,我举起手机想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拍到的画面却总是很模糊。
我又回到了班里,面前摊着一张语文试卷。周围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我握着笔不知从哪里下手。窗外一片漆黑,语文老师经过窗口又从前门走进来,拍拍手。
“同学们,这张试卷文言文第一题划掉,题目印错了,不用写。”
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乔装成语文老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很多很多年后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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