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一〇:如何“一以贯之”
问“子夏门人问交”章。
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薛侃向先生请教《论语》中“子夏门人问交”这一章的内容。
阳明先生说:“子夏说的是就其小者之间的交往,子张说的是成年后就其大者之间的交往,如果能够融会贯通、善加应用,也就都是正确的了。”
长久以来,受到西方教育学、心理学的影响,学者普遍认为“理解”是知识掌握过程中,最基础、也最容易的部分。任何一名初高中学生,都会有这样的体验,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明明已经理解了,但真正独立做起题目来,仍然有可能是一塌糊涂的。
中国传统教育哲学之中,“理解”成了学问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在《大学》中,它被表述为“格物致知”,可以说是实现《大学》三纲领的关键。孔子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到了王阳明,干脆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观点,认为理解本身就是实践,实践是深层次的理解,理解是实践的发端。换句话讲,理解与实践之间没有任何隔膜,两者本身就是一体两面的。没有不能实践的理解,也没有未曾理解的实践。
重新回到薛侃所问的“子夏门人问交”章,这段对话出自《论语·子张》——“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薛侃所问及的这一章节,大概是中国学术史上最早见诸文字的学术门派之争了。问题是子夏是孔子的学生,子张也是孔子的学生,两个人的学术思想从源流上讲,是同出一门的。
同出一门的两个人,为什么在学术思想上产生了不同的声音,甚至形成了困扰后人上千年的思想冲突?根本只有一个——那便是“理解”的问题。
从西方教育学、心理学的角度看,“理解”似乎是最简单的事情,应该是求学者的基本功和必修课。而从中国传统教育哲学的角度看,“理解”就意味着实践,“理解”是关键中的关键,难点中的难点。一个根本区别在于,西方教育学、心理学对于“理解”的认知,是建立在物的知识层面的。中国传统教育哲学对于“理解”的把握,则是建构在人的主观能动层面的。
子张不理解子夏吗,还是子夏不理解子张?又或者是子夏的门人不理解子夏,子张不理解子夏的门人?再或者是薛侃不理解这段话,王阳明完成了对所有不理解的理解?
说到底,是后人误会了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当时,孔子讲“吾道一以贯之”时,曾参为什么会小而言之为“忠恕而已矣”?
其实,孔子所讲的“一以贯之”就是站在包容的角度去“理解”,换言之就是遇到不能改变的,主动跳出一己视角,努力去理解它。
关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子夏有一个观点——“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夏之所以持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他的阅历、见识、经验决定了这一点。子张也有一个观点——“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同样的道理,子张之所以持有这样的观点,同样是由他自己的阅历、见识、经验决定的。
倘若没有“一以贯之”的能力和经验,两个人的理解之间一定会有偏差,子夏与子张在关于人的交往方面的意见,便是相左的。所谓的一以贯之,可以说是智慧的法门。就是学会站在他人的阅历、见识、经验的基础上理解他人,进而完善自己的阅历、见识、经验,产生更深层次的理解。
网络上流行一句话叫“战胜不了它,就选择加入它”。孔子所讲的“一以贯之”,就是在告诉我们如果还存在对立与冲突,一定是我们自己的包容心还不够,是我们自己还有执念和分别心。
从这个角度再去看子张和子夏的说法,哪里还有什么分别和冲突?分明就是在为不同阶段的人群提供了极具针对性的交友指南。年轻时以小而言之的方式交往,就应该“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避免出现超出自己驾驭宽度的滥交。年纪稍大,驾驭宽度增大后,城府渐深,当然应该秉持大而言之的交往方式——“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
何谓“一以贯之”,就是消弭执念和分别心,大其心有个万物同体的意识。试想,冲突的对方也是“我”的一部分时,还会有冲突吗?用曾参的话讲“忠恕而已”——把忠、恕发挥到极致,不正是万物同体、无所不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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