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强龙带着朱菊花这回是光明正大地来到林民强家了。孙大娘得到段叔的保证过后,对老林家稍许有了一点儿好感。家里有楼,手头还有十几万攥着,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夜间在床上夫妻俩拉起了闲话。女人说:“我闺女下巴上那颗痣蛮主贵的。”
“唔。”
“前天集上我请算命瞎子算了算,说喜妮的婚姻在东北方向。”
“什么?”
“人都说算命瞎子算得很准。”
“这些天我老在想,”女人接着说,“老林家哪来这么多钱呢?那个明仔长得确实不丑,像个小少爷似的。”
“大学出来的,书不是白读的!又在大城市混了几年……”
“我们闺女配得起他。”
“人说‘驴屎蛋下霜外面光’,小孩找对象也不能光看外表。”
“这婚姻就这么订下来了?”
“我看错不了。”
“要不到林家看看?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明天问问老段。”
“就说不是亲家上门,是林民强请来谈栽果树的。”
在段叔安排下,9月28日上午10点左右,老孙夫妇骑着电动车来到老林家。为了迎接贵客,老林夫妇已经忙了两天。十多天前紧闭的灰色大门大开着,老林夫妇穿着相亲那天穿的衣服在门口一边站着一个,脸上笑嘻嘻地。老林说:“他段叔、孙叔、婶子来啦!”林大娘说:“妈呀,我说两天头喜鹊就在我们家小枣树上喳喳喳叫哩。我说有喜事啵!我说有喜事啵!春兰!春兰!”从厨房里跑出来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小脸小鼻子小眼,热情地对三位贵宾说:“叔叔婶子们好!我妈都让我到山上望了好几回了……”老孙夫妇也没理他们,段叔对老孙夫妇笑道:“哎哟喂,哎哟喂,我们今天享受夹道欢迎待遇哎!”大伙都笑了。三个人径自把电动车推进大门,在院子当心的泥土地上停稳。老林夫妇局促地跟在后面。孙大娘的眼睛滴溜溜地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水泥院墙很高,院子十分宽敞,看上去可以停得下一辆大卡车。脚下是泥土地,布满新帚痕,连一片树叶都没有。院子东边是三间平房,外面都用水泥封着,看上去十分牢固,上面竖着个烟囱。厨房与南院墙之间是高高的一堆柴垛儿,柴垛前面是一个手压式水井,井旁是一口大缸,大缸南边是一道通向院墙外面的排水沟,里面的水油腻腻的;院子西围墙脚下一长溜儿约莫三尺宽的小菜地,上面的茄子快要枯了,而菊花老却正开着黄色的小花,密匝匝的,点缀得院子很好看。院子北面就坐落着一个多月前看见的那栋楼了,所有的窗子都是没上过油漆的雕花做成,显得非常老旧,房顶上的瓦片有很多已经破损,由于当年外刷的水泥层比较薄,有些地方已经脱落。它的地基比院子高出一层台阶,大门很宽,约莫可以横着进一副担子,装着四扇没有上过油漆的雕花木门,中间两扇朝里打开,两边的两扇关着,木头文理处已有了细小的裂口。大门东边伸出一个厢房,西边与之对称的地方是一道伸出的墙壁,这样门前就有了一个宽敞的门廊,二楼伸出的阳台正好可以遮阳挡雨。
“老林,在前面领路撒!”段叔说。老林赶紧小跑着来到他们前面,站在楼房的门口笑嘻嘻地将他们领进屋。
客厅四面墙壁粉刷的石灰已经变黄,西边靠墙的窗下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四边各装一个可以收放的圆弧边,东、北、南边各摆了一条破旧的式样不同的长凳;东边厢房的门口中间放着一张由自行车钢圈焊接起来作支架的小圆桌,桌面是高密度板的,连同支架一并上了黄漆,支架有几处生了锈,看上去脏兮兮的,旁边放着三个破旧的小板凳和一把靠背上掉了一片竹片的小竹椅;北边的墙上张贴着一些年画,下面是一个旧条几……
老林把老孙夫妇让到上席,把段叔安排到老林夫妇的对面,自己斜身坐在小圆桌南边的一个小板凳上,仰着下巴笑嘻嘻地对着他们三个。春兰忙着给客人泡茶递水。老林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撩起东厢房的门帘,窸窸窣窣地一阵子,拿出一包软中华来,却怎么也打不开封皮。只好哼哼地笑着说:“我从来也不抽烟,连烟壳子都不会开……”段叔一把抢过烟,伸出右手小指头,用长指甲在烟壳子上刮了刮,拉开密封线,挑开一端的锡纸,用手指在未开的一端轻敲两下,香烟就弹出来了,然后整包烟递向老孙,老孙从中抽出一支。“嫂子也来一支啊?”段叔笑着说。孙大娘表情甚是严肃,方脸上阴云密布,听了这话赶忙挤出笑容来,说:“他段叔尽会开玩笑!”段叔收回手,自己抽出一根烟来,叼到嘴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站起身,隔着桌子双手伸到老孙面前,“啪”地打着,帮老孙点上烟,然后自己也点上,复又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缕烟。老林好奇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天真。只听段叔说:“他孙叔、婶子,你们看老林多忠厚!诶,我说老林啊,你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你跟人家打麻将就没看过人拆烟抽啊!”老孙听了哈哈大笑,而老林的脸上憨憨的,看上去很不好意思似的,而孙大娘的脸色却又阴沉起来。
“去把你妈也喊来。”段叔对春兰说。春兰小小的身影出了门,孙大娘突然说:“他家难不成还有个小闺女?段叔你没说过嘛!”段叔朗声大笑道:“春兰是明仔的姐姐,他妈喊回来帮忙的。中专生,出嫁两年了。”这时林大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段叔的话,说道:“我们兰子要不是没足月就生下来,我保证她也高高大大的,你看我们明仔!多……”老林生怕她说错话,赶忙向她瞪眼睛,她这才打住了话头,自然地走到小圆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摇摆着身子。
“这个,”段叔将烟屁股扔到地上,又递给老孙一根,自己也抽出一根,各自点上,“我今天首先要恭喜两家,两孩子有缘,互相看上了,关键孙大哥两口子思想开通,同意两个孩子相处。老林啊,还有林大嫂子,我看你们家哩虽然不算富裕可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表个态,不能将来孩子亲事定下来了,不能这么胡里马哧地把人家闺女娶回来!”老林连忙站起身,睁大两眼,热切地说:“他段叔、孙叔、婶子,钱哩,早就准备好了。”林大娘摇头晃脑地说:“东西会旧哦,钱不会旧哦。早早把家里装修好了……”段叔打断她的话,对着老孙夫妇说:“老林两口子说的也是实话。大家都是老实人,孙大哥、嫂子,你们有什么要求,说开了。老林保证照办!”林大娘插嘴道:“他段叔,丑话说在前面哦,要是我们达不到要求,也不能逼我们的命哦!……”段叔连忙打岔道:“哈哈,林大嫂子就是心直口快!”“我这人就是没有坏心!”林大娘抢着说。段叔笑着说:“这样的人最好处事!”老林恨不得伸手捂住老婆的嘴,臊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对婆娘说:“我怎么闻到糊味儿了,你到厨房看看去。”一边说一边瞪眼看她,她这才明白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顺坡下驴往外走。
孙大娘脸色由铁青转为苍白。心里道:“这样的婆婆,将来我闺女嫁过来怎么受得了!从相亲到今天,我都忍她两回了!我朱菊花是眼睛里揉得沙子的人吗?”她对段叔说:“告诉你他段叔,这门亲事还没定!老孙,我们走!”老林眼前一阵黑。他摇晃了一下,终于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怎么行!饭都……”段叔说:“诶——,孙大嫂子!话说‘宁跟直筒子吵着共,不跟弯弯绕笑着交’,我看你们两家天生的亲家,男人老实,女人刚强!再说啦,这亲事已经由不得我们老的啦!听说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场婚,何况我们做父母的!”老孙说:“我告诉你噢,老林,两个月后,你这家要还是这个样子,我可不答应!”段叔说:“放心吧,连我都不答应!怎么样,既然人家准备中饭了,我们还能省人家的菜不成?——我们今天来可是谈怎么栽培果树的哦!走,到家前屋后看看去呀!”
于是,在老林的带领下,大家装模作样地在家西的空地上指指点点。林家这两天扫房子、清院子,早已引起了邻居们的好奇,又见老林夫妇喜气洋洋,联想到林大娘前阵子扬言一个常州姑娘看上自家儿子了,可女方父母好像不大情愿,就不能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想。今天看到三个衣着整整齐齐的人到林家来,便探头探脑。可是林家自从客人进门之后,大门随即从里面拴上了。有人试图绕到小楼后面去听,又怕竹园子里遇到蛇,只好作罢。好不容易,见到老林带着三个人出来了,就赶紧前来看热闹,又不好意思靠近。远远看到他们在西边空地上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将蓝衬衫扎在裤腰里的男人说:“……隔一米五栽一棵就行了……”老林似乎说了什么话,旁边的方脸女人说:“不要紧的。”顿时失了兴趣。
见邻居都走了,他们回到屋里。在段叔和老孙抽烟聊天的间隙,老林跑到厨房,再三警告林大娘不要说话,不要让亲事坏在她那张逼嘴上。林大娘说我也没说错嘛我也没说错嘛,由于春兰也跟着劝,林大娘才管住了自己的嘴。哼哼道:“我看老孙家的那张逼脸就够的慌!怎么啦,我们家还是不够他看的呀还是明仔配不上她家那闺女……”气得老林恨不得抽他两巴掌。
见没有什么话,孙大娘再次提出要走,在段叔和老林的苦苦挽留下,勉强吃了午饭。由于段叔在场,气氛还算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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