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奶奶睁开眼睛,四下还是黑乎乎的。她的一只眼睛瘪瘪的,另一只眼睛感知到了微弱的天光。身体的生物钟告诉她,现在应该五点了。
奶奶起床了,穿衣,叠被,下床,用手摸索着炕沿下地,慢慢摸索着打开房门,向前走几步摸到矮矮的锅台。锅台黑乎乎的,油光发亮,好像是镶嵌着黑曜石。
她的手继续向前摸索着,摸到房厅大门,以合适的力度推开,径直来到机井旁边,俯身用手一摸就摸到了机井把手,压出清凉沁甜的井水,双手泼到脸上、脖子上,似乎眼前的世界明亮了些。
这条线路,奶奶一天能走好几十回,早已熟捻于心。她一天里除了在这个路线上往返,就是在院子里、炕上呆坐,在锅台上忙碌。时间在路线上转圈圈,在几个小小的空间点停停留留。
奶奶的生活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湖,她的眼睛长在湖底黑暗处,她的心在湖面上清澈透亮的湖水里跳动,她的心明镜似的,通晓世间为人处事之道。几十年如一日,湖面平静如镜,偶有微风吹皱了镜面,荡起涟漪。黑暗里的寂静陪伴着她,她从不抱怨孤独。
屋里被窝里睡着她的两个孙女。昨夜里叽叽喳喳地说到凌晨,现在睡得正香。她们就是奶奶湖水里欢乐跳跃的小鱼,每天在奶奶慈爱的湖水里游弋嬉戏。
孙女们每天早晨从奶奶家起床,吃上奶奶烙的土豆饼,蹦蹦哒哒地上学去。下午放学后肚子饿得空空瘪瘪的,心里惦记着奶奶锅里的土豆饼。
她们小腿溜道,但是却不走正路,总是从奶奶家的后窗爬进去,哧溜一滑滑进奶奶家的正厅,吆喝一声“奶奶,我来了”。
奶奶的一只眼睛里闪入一抹黑影,耳朵灵敏地辨别出是哪个孙女来了。“燕哪,来啦!饿了吗?锅里有饭。”
下午放学的时间点,奶奶锅里总是留着饭,除了土豆饼还有包子、炒菜等等,奶奶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饭都能自己做。
孙女们吃饱喝足了,用袖子抹抹油腻腻的小嘴,喊一声“奶奶我走了”,一溜烟就跑远了。在街上疯玩一两个小时,才回家在自家的饭桌上再吃一顿。吃完饭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写完作业再摸着黑自己走到奶奶家睡觉。
奶奶家的大门没有拴,开门的一刹那就看到屋里的灯亮了。奶奶警醒着等着孙女们呢。
进了被窝,姐妹俩天南海北地狂聊,一天里在学校发生的新鲜事儿就像奶奶包袱里的零食,全抖落出来了。班里哪个男同学喜欢哪个女同学啊,自己对哪个男同学有好感啊,这些私密的事情,不能对父母、对朋友讲的心中的秘密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奶奶面前讲出来。
有时候讲完了各自的新鲜事儿就央求奶奶讲故事。奶奶因为十几岁磕瞎了一只眼辍了学,所以肚子里的故事也就那么几个,估计也是她在小时候听到的长辈讲的故事呢。什么九头雕啊,吃人的皮子啊,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吸引着姐妹俩央着奶奶一遍又一遍地讲。奶奶讲故事的本领可大了,每到一个关键点都会用声调、语气来营造紧张的气氛,故事精彩极了。
一遍又一遍,奶奶从不厌烦。姐妹俩枕着奶奶的慈爱不知不觉就滑入了梦乡。奶奶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就知道孙女们都睡了,这才放心地睡去。
天蒙蒙亮,奶奶睁开了眼睛,四周还黑乎乎的,她佝偻着腰背摸索着穿衣,叠被,下床,摸索着走到房门、锅台、厅门,来到院子里的机井旁,压好一盆清凉的井水,洗洗她苍老的、嘴巴向里瘪着的、下巴前伸的脸。
新的一天开始了。日子虽然还是日复一日地平淡如水,晚上的故事还是老掉牙的那么几个,但是孙女们晚上带来的故事一定是新的,在奶奶平静的生活湖水里,每天荡起的都是不一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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