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五日,桓公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壹-
临近新年,商场也开始搞一些看起来很诱人的促销活动,人们一整年的喜悦好像都只能积攒起来,释放在新年前后的日子里,商场里的红色一片接着一片,红的耀眼,原本不开心的人似乎也能被这亮眼的红色带动着兴奋起来。
大厅中央的空地处摆放了一个大屏电视,而我负责坐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为那些在此次春节活动中“奉献”了金钱的上帝们提供抽奖服务。
中午,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与我搭班的同事也去吃饭了,我抱着灌满热水的玻璃杯,一边跺脚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这寒冷的冬天。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忙把手机掏出来,想上滑接听却怎么也点不住,才忽然想起自己戴着手套,拍了拍脑门,把手机扔给拿着水杯的左手,一边斜眼盯着紧贴水杯的手机,生怕手机会被水杯的热度烫炸,一边赶紧去咬右手上的手套。
右手传来了手机的真实感,我松了口气。
“喂,爸爸?”
“我今天中午回不去了,天这么冷,你中午也别回去了,在外面买点热乎的吃吧。”
“啊,好吧”我撇了撇嘴,“那个,舅舅呢?怎么样了,不是说ct结果出来了吗,医生咋说?”
“医生说有可能是肿瘤,还需要等穿刺的结果出来才能确定。”他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图书馆里的翻书声,安静又嘈杂。
我笑,“不会,咱家好像没这病史,肚子痛应该是阑尾炎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嗯,那先这样。”
“唉亲爹,”
“怎么?”
“诊断出来了记得给我说一声啊。”
“嗯,我知道。”
电话挂断了,在我嘴里的再见说出之前。
我挠了挠头,百无聊赖的盯着眼前的红底金字的灯笼发呆。陆陆续续又有几名顾客来抽奖,围在我身边,排着队。
气氛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不多时,出去吃饭的同事回来了,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上,我手里忙着为最后一位顾客抽奖登记,没有抬头。“这么快?”
“哪有,”同事说,“一个多小时了呢。”
“一个多小时了啊...”我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手中的奖品拿给顾客,“您慢走。”
顾客道了谢,走开了。
“你还不去吃饭?”同事说,“你不饿吗?”
“啊,是有些饿了,这就去。”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手里的单据以及登记本,然后拿给他。
“就是不知道吃些什么。”我喃喃道。
手机又开始震动。
“喂?”我把另一只手揣到兜里站了起来,伸了伸腰,盯着头顶印着“春,福”字样儿的红灯笼。
“确诊了。”电话的另一边说。
大脑放空,眼前的红好像通了电一样,很亮,闪花了眼。
“啊?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商场里好像又热闹起来了。
-贰-
我一直认为人性凉薄,且这与人的道德品质无甚相关,凉薄与无情,是人性的本质。
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晴天霹雳?说实话,那太假。我虽说不是一个多么讲究诚实守信的人,却也不屑于用如此浮夸的词去渲染氛围。
我记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不晓得那是什么感觉,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伤心?其实没有,我这样觉得。
后来的日子里我曾回想了无数次。
我想,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或许只有借用网上的一个“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段子才能完全述说出我当时的心境。
当然,不同于段子本身所能带来的快乐,它所能够带给我的,大概也就只有内心的苍凉与无助了。
怎么办。
这是我在心里问过最多的问题。
也是第一次,我发现我惯有的情绪中,除了焦躁,忧郁和平静还有另一种镇定的感觉。书上说,遇事要镇定,不管它是怎样的事,镇定下来就一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我焦躁的思考过,忧郁的思考过,平静镇定的也思考过,但最后得出的答案却都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
-叁-
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无论是学校老师书本,亦或是亲朋好友爹娘,传授给我的知识技能都无法解决我此时的困境,它仿佛是一道无解的方程式,亦或者说比作是方程式也不甚恰当,因为恰当的只是形容词里的无解而已。
表哥打来电话时我也在家。
他在电话里哭的嘶声裂肺,能吐出的话却只剩一句“姑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看吧,除了承受伤痛的强度不同,我们都一样无助。可笑,却又讽刺。
二舅舅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对于他的印象不太多,只记得以前过年时,经常递给我压岁钱的那只带着被红漆和灰尘染的斑驳的手套的手。明明平日里见面的次数多的数不过来,但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好像没什么印象。
而在周围人的印象里,他好像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话虽然不少,却也不多,谁家需要帮忙时都有他在,听母亲说,年轻时他们几个人里吃苦最多的就是他。那个年代的人大多不太重视学习,也没什么文化,脏活累活都干过,表哥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吃药住院,舅舅帮人家扛货一个月工资三十六七元,领了工资就拿出三十元给表哥买些奶粉和叁两包青援饼干,剩下的六七块钱作为下个月的生活费。
他应该算是底层大众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吧。就是这样一个深知金钱的来之不易的人,在身体状况频频发生时,选择了无视。
就像那些写满大道理的书中讲述的一样,恶果自食,仿佛是他应得的下场。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而在众人的欺瞒下,家里的老人以及舅舅自己,大口的呼吸着我们结余下的氧气,清新而舒适,好似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与我们相隔甚远的人间仙境。
可世上好像没有密不通风的墙。
它即是事实,亦客观存在着,所以当它偷偷的被发现后,影响也达到了最大的效果。从发现,击垮到重新振作,仿佛遥遥无期,又仿佛仅仅只度过了精神上的“十年”。
-肆-
后来我从商场辞职,去了一所中职学校,变成了一名为中职学生代课的老师。
记得有次,我劝说一个班里的学生,就像当年我的老师苦口婆心劝导我一样,尽管言语间我已经尽可能得去避免说一些听起来老掉牙的话,但十四五岁的孩子总是一腔孤勇满脸的毫不在乎,亦或是之前的我也是如此。
我问他对于未来的规划。
“没有。”他说。
我挑了挑眉,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讲述,我想了想,说:“那你知不知道中职学历在目前这个社会上有多难找工作?有可能勉强找到一份,又苦又累费尽全力却只能保障基本的生活。”
“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去找工作,混吃等死不好吗?”他看向我,言语中似乎有些不屑,“就非得签上一张劳动合同,把自己送出去给资本家奴役,这样才是生活吗?”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这个学生有可能是个富二代,未来即使不工作也不会太愁吃穿,自嘲到,“好吧,或许有钱人对于生活的选择总是多一些吧。”
他皱眉,“然而我并不是有钱人,我爸妈也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我有些惊讶的看他。
“毕业我就回家,开个小店,想工作就开门,想出去玩就不开门。”他说。
“先不论亏损盈利,自己开店的话五险什么的就只能自己交了,负担要多的多,以后生病或是将来养老,有份保险的话总是多一分保障的,不论如何。”说完这些,觉得自己有些俗气,但想想在这世间谁又不是个俗人呢,我突然想到我舅舅,“看病还是很费钱的,谁能保证这一辈子不生病。”
“普通小病能花几个钱?”他不屑,我很确定。
“倘若大一些的病呢,比如说绝症?”我顿了顿,考虑要不要继续跟他说下去,“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就是这样子,很痛苦,精神身体都饱受折磨,一瓶药只能吃一个月,报销完一瓶药还一万多块,我们这三线小城市,普通人一月工资去掉五险也就两千多块。”
“那为什么还要吃?”
“药的副作用也很大,脚心和手心都会起满直径五厘米左右的泡,里面全是脓水,疼的专心,无法走路,也无法拿东西。”我没有理他,继续说道。
“那为什么还要吃?”他又重复了一遍,说,“那还活着干什么?受那么多罪,浪费了钱也看不好不是吗?等死不就完了。”
我没有生气,沉默的看向他。虽然他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实话,我承认,但我觉得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不近人情本身也许是错的。他同桌伸手捅了捅他,好像是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亦或是让他注意言辞。
我也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生活中的我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我却出乎意料般的没有生气,可能是出于我身上为人师表的枷锁,也有可能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或是我出于对人性的理解,毕竟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很好奇,为什么他同桌却知道提醒他呢?
后来我才明白,或许在人类无法感同身受的时候,教养的作用就凸显得尤为重要。
-伍-
疾病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总像是世界末日,能不能痊愈暂且不论,光是精神压力和金钱压力就足以逼疯大多数人。
庆幸的是舅舅家一开始虽然苦,但出于多年的节省以及任劳任怨,还算是有些积蓄,即使这些积蓄面对于治疗费用来说显得九牛一毛。舅舅的公司有给缴纳五险,但不幸的是,自两千壹玖年初始,公司效益低下,员工的五险也再没有钱去缴纳。
而2020年似乎是个灾年。
又逢新冠状病毒,全国上下停工,本就效益低下的公司更濒临破产,于舅舅家来说更是举步维艰,公司没有按时缴纳医疗保险,意味着医疗费用要按照原价付清,一辈子的积蓄押在医院里,没有报销,没有钱。去找公司,领导表示理解,但也没有钱。
家里开始帮忙去劳动仲裁寻找法律援助,但只能排队,五本字典厚度与我们诉求相似的申请表,我们排在最下面。或许国家给了普通人喘息的机会,但是人多了,机会也就变得非常渺茫。
后来的日子里,所有的钱只能承受的起吃药控制,病人承受着药物副作用所带来的伤痛,精神肉体饱受折磨。其他人无能为力,只能费力地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
看些什么呢?
看着天,看着地,看着这个寒冬。
而生活却仍在继续。
旁人的,我的,亦或是他的。
外面又起风了。
——屿抒 于2020.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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