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菜市场里热闹非凡，放眼望去，皆是五颜六色的一片。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老奶奶的手在菜摊前停下，她仰起稚嫩的脸庞对老奶奶说：“姥姥，我想吃你种的菜”，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姥姥离开我已四年有余。偶尔在梦里梦见她，梦到她的菜园，梦到她的菜园，梦到她编织的竹席，梦到那棵硕果累累的龙眼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慈祥，对我嘘寒问暖，她的吴侬细语在我醒后久久回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时候与姥姥最亲，一到暑假便征求父母的同意，是否可以带着暑假作业去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

  那时，姥姥家有很多狗，不知为何，我天性怕狗，每次到姥姥家，那群狗就会冲出来大吼，姥姥总是及时出现把狗赶走，然后笑着抚摸我的头说：“不怕不怕”。

  姥姥和姥爷跟两个舅舅住在一起，表哥表姐有很多个，姥姥会时常叮嘱他们多陪我去玩玩，不要欺负我，凡事要谦让我。姥姥对我可不是一般偏爱，我心里窃喜。

  我爱和姥姥一起睡，她会给我讲女阳台吃人，最后被火烧变成蚊子的故事，也会给我讲鸡与狗与狐狸的故事，中间还有一段狐狸引诱鸡出笼子外唱的小调，她也原原本本唱给我听。

  我不知道这两个故事姥姥怎么知道的，我只知道这两个故事是我与姥姥睡觉时必听的，而且永远不会烦腻厌耳。

  那时候的我，因为与表哥表姐们接触不多，所以有些生怯，不敢和他们一起玩闹。于是我整天黏在姥姥身后，做个小跟屁虫，看着姥姥干活，偶尔自己在旁边一个人也能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我想，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帮姥姥分担琐事就好了。

  姥姥的菜园特别有趣，里面种有豌豆、豆角、南瓜、西红柿、辣椒等各种各样的果蔬，一年四季生机盎然。姥姥会一边摘菜一边教我识菜：“这是紫苏，要反复洗干净才能吃不然会身子发痒出疹子；这是葱，可以当作调味剂也可生吃；这是麦菜，长老了会很苦，这是……”“这是毛毛虫！”我迅速接过话茬，姥姥看着我忍俊不禁，菜园里爽朗与幼嫩的笑声揉进湿热的空气里，换来了一份心中的清凉。

  姥姥知道我喜欢吃竹笋，她的菜园没有，她便去山间挖。我与她同去，却在一根独木前止步，不敢向前走，姥姥扛着锄头转身，满眼溺爱地对我说：“站着别动，姥姥很快就回来。”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异常心安地站在对岸，候着姥姥。

  姥姥还有一门好手艺，她会用竹条编织竹席子，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会搬一把小矮凳坐在姥姥身边陪着她。她用镰刀熟练地分割竹子，再把一段段竹子分成细条，然后井然有序的编起席子。

  我只见姥姥编得飞快，以为容易，就吵着要学，然而学了半天都学不会。姥姥用枯瘦的大手温柔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说：“等编织多几张席子就可以拿去卖，给你买好吃的”，我紧握姥姥的手，摇头说：“等我长大了，也给您买好多东西”，一抬头，我看见姥姥刻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无比欢喜的笑容，那刻我真的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停留在这样让人无限眷恋的时光里。

  后来因为年龄的增长，我的学习繁忙，暑假不去姥姥家住了，姥姥的身体大不如前，经常不舒服，我十分挂心。有时候放学回家见到她在我家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忧，开心的是我又可以看到她，担忧的是她到我家里住，实则是养病的。

  小考前夕，姥姥病重，母亲从住院部那边回来后说姥姥可能不行了。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躲在窗帘后面，看着无星无月的夜空，仿佛再也看不到明天。我无声落泪，躲在窗帘后面听着母亲哭着给亲戚们打电话，我泣不成声，第一次面对至亲将要离去的场面，那样有心无力，束手无策。姥姥啊，能不能再等等，等我长大，等我给你买好多东西，等我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万幸的是，那晚姥姥没有离开，我一夜未眠，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害怕哪天她突然不在了，那种患得患失的念头不断侵蚀着我的大脑，让我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姥姥在镇上频繁住院，初一的时候我抽空去看望她，她神志有些不清，亲戚们围在她床边，看看她是否认得他们。我踌躇不定地走向她，特别怕她不记得我了，鼻子有些发酸。我紧握她越来越枯瘦的手，低头不语，她的手不再有力气。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陪她编席子的时候，我紧握她的手，目光坚定地承诺，长大以后一定要更好地待她。

  姥姥叫了一声我的小名，我应了一声，却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忍住没哭，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不愿看到她整天打吊针而肿得青紫的手背，我不愿看到她被药物病痛折磨得脱形的样子。如果可以，我只愿为她挡去一切世俗，佑她长命百岁。

  终是生死由命，姥姥在我初二那时安安静静的去了，当时我心里划过第一个念头是庆幸，庆幸她终于不用再受煎熬，远离一切疼痛与疾病，庆幸我自己也终于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患得患失，可我并不会把这种担忧挂念当成负担，可惜以后不会再有了。

  姥姥出殡那天刚好是重阳节，天空阴霾朦胧，如同一块黑布，永远遮住我的心，看不到一丝光明。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不会哭，进入灵堂那刻却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我亲爱的姥姥，永远离我而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姑娘长大了，可她却没有陪她一起长大。

  最后悔的事，我读幼儿园时，姥姥来我家住，接我放学，我在小巷里乱窜，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幸好只是膝盖擦伤严重。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时的姥姥，手足无措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我从地上爬起，若无其事的跑回家。后来我被父亲狠狠地训了一顿，也没有向姥姥道歉，因为我的顽皮害她心有余悸。姥姥，我错了，是我的错，你听到我的道歉了吗？

  姥姥家的龙眼树开花结果，几个春秋，树下却再也没有人接着我摘下的龙眼；菜园依旧四季常青，却再也没有人教我识菜；听过数不胜数的故事，却再也没有人不厌其烦给我讲那两个独一无二的故事。

  来世啊，姥姥走慢点，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替你拂去世俗，等我护你余生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