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里娇气和土里土气

华菇凉—作家之眼26/365

我叫娇里娇气，来自城里。

今天，我带着老公和儿子回爸爸的老家，说实话，我十几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我的好友“土里土气”过得怎么样了。

老家变化很大，以前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路的两旁修了两排护栏，护栏后面栽了一排排枣树。可能是过年的原因，光秃秃的枣树上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远远看去像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特别喜庆又让人感到温暖，让原本荒凉的景色平添了几分诗意。

乡亲们三三两两挨在一起建起了小洋房，小洋房旁边或是小花园，或是菜园亦或是池塘。

花园里栽种着各种花苗，艳丽的海棠、贵气的牡丹、娇艳的玫瑰、鲜艳的茶花……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花香。

菜园里主要种的是油菜，现下正是油菜开花的季节，一朵朵金黄色的油菜花在微风的吹拂下连绵起伏，散发出阵阵清香，招引来了许多蝴蝶与蜜蜂。那金黄色的娇嫩的花朵像是被财神夜里静悄悄撒向人间的金子，告诉人们春来了，只要像蜜蜂一样勤劳就会有黄金满袋的希望，过上甜蜜蜜的生活。

池塘里有一群鸭子在戏水，你追我赶，一番热闹景象。

原本爸爸让我回老家拜年还有些抑郁，现下好像被神秘的仙人用拂尘轻轻一扫，浑身上下填满了喜悦。

看到路上的乡亲们，坐在后排的爸爸笑呵呵地把脑袋伸出车窗外，跟大家拜年。

呛人的烟花炮竹味道串进了车里，我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住鼻子。

等老公把车子开到老家院子门口，院子里围满了人，大家有说有笑。

看到我们的车子，大家纷纷围上来问好。

爷爷奶奶是前些年走的，太爷爷还健在，今年刚好是100岁，所以爸爸才强烈要求我们回来给老人家拜年。

爸爸的老家我回来的次数巴掌可数。唯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和“土里土气”见面的那次。

那一年我5岁，土里土气6岁。

也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的，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健在。

爷爷拉着我的小手给太爷爷拜年，太爷爷乐呵呵地抱着我坐在他的身旁，指着一群小孩子种一个瘦瘦小小、眼睛大大的，皮肤黄黄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头发又毛又黄，低低地扎着一个马尾，额前的齐刘海被弄得像杂草一样，说她是我的堂姐，小名叫做兔兔。

兔兔看见我穿着一条红色小袄，里面是红色碎花小洋裙，头上扎着两条蜈蚣辫，辫子尾端系着两个红色的蝴蝶结，像极了一个洋娃娃。

大家都说我比商店里卖的洋娃娃还要好看。

兔兔看见我有些怯生又有些羡慕，盯着我看了好久，我主动过去拉着她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挣脱了我的手，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说道，她的手很脏，很糙。

我又拉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可能是从小帮家里干活，手上已经有一层茧，细小的手指上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她说是帮家里割猪草时，不小心被镰刀割伤的。

兔兔说她每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要去割猪草，然后回来煮好一大锅粥给家里人做早餐，她姐姐负责洗一大家子的衣服，把活忙完了才能去上学。

放学后在学校写完作业了，就立马赶回来帮忙干农活，弟弟比较小，负责喂鸡鸭鹅。

我听着兔兔讲农村的故事，觉得很新奇，问她为什么不上兴趣班，她反问我什么是兴趣班。

我告诉她我学了画画、跳舞和弹古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光芒。

她在学校捡了老师掉在地上的半截粉笔头，在哥哥房间里的墙壁上画画，雪白的墙壁，被她画得有些惨不忍睹。

爸爸知道后，狠狠地打了她一顿，那是家里唯一的一间平房，留给哥哥过几年长大了谈对象用的。

她说学校里一个星期就一节音乐课，老师们总是说上音乐课浪费时间，基本上都是改上语文或者数学课。

我胆子打，说，兔兔我教你跳舞吧。

兔兔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真的可以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众人面前开始跳起了老师教过的舞蹈。

兔兔最终还是不敢跳，因为我在跳的时候，大人们都在一旁夸我跳得好，说兔兔没有学过，哪里是跳舞的料子。

我不服气地反驳道，兔兔都还没有跳呢，你怎么就知道她跳得不好。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兔兔土里土气的，一看就不是跳舞的料，像我这种城里娇滴滴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像个小公主，这才是跳舞的料。

兔兔一听，委屈地跑了出去。

后来看到兔兔和小伙伴们一起帮家里的大人们摘菜、洗碗、收拾碗筷，不肯和我玩放烟花，我就哭着找爷爷。

爷爷抱着我说，我家美美本来就是娇里娇气，娇滴滴的小公主，他们没有说错啊。

再后来见兔兔，是我刚刚上初一回去给太爷爷拜年的时候，兔兔已经辍学了，她的眼睛红红的，气鼓鼓地样子。

兔兔爸爸说家里五个孩子，没有钱都送他们上学，她和姐姐年后要去外面打工。

我不敢相信，才十四岁的她就要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送给我了几个用啤酒瓶装着的星星，说她每当想起我的时候就折一个星星，里面有一千零一个星星。

看着瓶子里彩色的星星，想起那年的午后分别时，我说如果想我了，就折一个星星吧，这样我在远方就能感受到了。

说完，我教兔兔折星星。兔兔很聪明，一学就会。

兔兔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光芒，黯淡得像奶奶床前的那盏煤油灯。

十多年不见，兔兔变了很多，眼里一片混沌，脸上涂着厚厚地粉也遮不住如同核桃包一样的脸蛋，暗黄暗黄的、坑坑洼洼的。嘴巴涂着如同姨妈血一样的口红。

我靠近她，叫她，她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我，脸上毫无波澜。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磨灭了那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陌上的女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