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初体验

文丨木也

我有一个折叠的男士钱包，有两层六隔袋，六个隔袋里依次放着工资卡、信用卡、身份证、会员卡A、会员卡B、一美元钞票；第一层是三百六十五元现金，第二层。。。是一个杜蕾斯，银色的外包装上，用炭笔写着“祝！初体验”。

大二的夏天，我们窝在宿舍里看藤泽亨的《GTO》不能自拔，那个叫鬼冢英吉的男主角使尽浑身解数只求破处男之身而不可得，口袋里随身携带的“祝！初体验”的套套几成废物。胖子拍案怒吼：“男人做成这等德性是天大的耻辱！”在我们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中夺门而出。。。

半晌回来之后，胖子心满意足地掏出六个套套，一水儿的银色包装，用炭笔在每个套套上面写下“祝！初体验”，满脸郑重地交到每个人手上，握紧大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到：“同志们呐，共勉，谁用了告诉弟兄们一声，请吃饭！”

胖子是个古道热肠的奇男子，那个月还剩六天，他的口袋里还剩19块5，他用18块给我们买了六个套套，在他饿死之前等到了他爸寄给他的生活费，我们没管他！

然后是波澜不惊的大学生涯，我没有牵过任何一种雌性生物的前肢，套套在钱包的角落里磨得斑驳不堪。

再然后我认识了柠檬。

我们是合租的室友，知春里千篇一律的老式筒子楼的那栋两居室里，我们初次相识，点头，转身回到各自房间。第二天下班，走到小区后门的时候，我看见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我打了个招呼，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我，带着哭腔说：“我迷路了！”

我张大嘴看着她：“咱住的楼就在前面！”

她依旧哭腔：“不会的，我都找了两个小时了！”

我瞪着她说：“来，你跟我走！”

拉着她往前走了五十米，右转走到第二栋楼停下，我认真地看着她：“现在认识了吗？”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昨天从前门进来的，后门我不认识！”

久久相伴便能日渐生情，北京老旧小区都有一个逼仄的客厅，让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帮设计师弄出这种房子还能沐浴在京城的光辉下而不被枪毙。我们买了一台二手电视机，摆在客厅里打发时光用，因为逼仄，所以被迫亲密；又因为亲密，所以越走越近；因为走近，所以两个人变成负距离。。。

柠檬后来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在一起吗？”

我冷笑：“英俊潇洒诚实可靠海淀区未来一百年最有潜力王老五，你看不上我才是见了鬼！”

她把头发一撩，声音无比慵懒：“那天晚上我洗脚的时候被烫伤你记得吧！”

“脚被烫得跟猪蹄一样的那次？”

“我在抹药，你伸手拿过来就给我涂，我就想啊，女孩子的脚怎么能被男人摸呢，于是就跟了你了！”

“。。。”

七百二十四天之后，在那封信里，她告诉我：“我在北京好辛苦，你捧着我的脚一寸一寸地涂药，除了妈妈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就像毒品，碰上了再也割舍不掉。。。”那行字的笔迹，被某种液体氤氲开来，模糊不清。

我和她工资都不高，勉强租房，勉强吃饭，勉强到周末逛西单只能看看，她站在君太三楼那件850的裙子前面一个小时，然后转身去到华威买了一件50的T恤，顺便跑到菜市场，为一斤鸡蛋便宜三毛钱和老板友好会晤了十分钟。

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起码柠檬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对她说：“我没有钱，我不想你过这样的生活！”

她说：“我乐意！”

再补了一句：“你要对我好！”

我们住的房子租期到了，房东不愿意继续租给我们，于是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套小点的，这样可以省点钱，新房东是个律师，他在合同里埋伏的刀子轻易捅中了我，取暖费他不交。

所以在那天晚上我接到物业催缴取暖费的电话后，柠檬和我大吵了一架，我们的卡里只剩下300块钱，而取暖费，是2700。看着她紧紧捏着卡无助地看着我，隐隐有一丝愤怒，我推开房门，坐在漆黑的楼道里，只好抽烟！

等我回到屋里的时候，她轻轻拥抱我，然后端出一个蛋糕，那天，是我的生日！

现实狠狠践踏梦想的时候，柠檬用那个暖色调的蛋糕严实地包裹住我，不让冰冷靠近身边！

第二天她上班去了，我跟公司请了一天假，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打电话告诉她，我晚上和朋友聚会。

然后她回到家，然后她看见了我为她准备的没有花钱的回礼：

床头的墙上，贴满了黄色的便笺，每一张上面，是我对她的表白。

你从来不喝酒，却像酒一样醉了我，我送给你十三杯酒，从此勿忘到白头

第一杯酒，初见是惊艳，明媚入骨髓。

第二杯酒，你在现实中迷了路，我执手引路。

第三杯酒，困兽之笼，情愫梦寐陋屋。

第四杯酒，雪白精致的脚丫，和田野肆意盛开的小白花。

第五杯酒，飞起的发梢，酥麻青春，拂乱尘世。

第六杯酒，远离家乡，彼此拥抱取暖。

第七杯酒，素手描眉，万千粉黛不及你娴静削肩。

第八杯酒，谁人愿伤，唯敌不过乱流纷扰。

第九杯酒，轻阖双眼，梦里听见洛神耳边轻唱。

第十杯酒，这只姑娘，不理流觞，俏立窗旁。

第十一杯酒，卿若不弃，九十七年后，奈何桥头绝不喝下孟婆汤。

第十二杯酒，前路艰险，笑李白，再走蜀道。

第十三杯酒，终究落下眼泪，放下酒杯。

那晚，我们拼命缠绵。。。

在不知道几个轮回之前，柠檬赤裸着紧贴着我，轻轻喘气，拿起那个撕开的套套，看着那四个字和一个惊叹号，吃吃地笑着说：“你真是初体验呀！”

我阴沉着脸，三秒钟太他妈丢人了，于是我把胖子和套套的故事告诉了他，转移了好奇宝宝的注意力。

我们互相取了七百二十四天暖，第七百二十五天，暖气停了，她走了，从此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柠檬，再也没有那十三杯酒，再也没有三毛钱的鸡蛋，再也没有完整的我，只是从此以后，八年的时间，偶尔泛起酸甜的味道，眼泪逆流心脏，因为柠檬说：你是爷们儿，爷们儿没有狗尿这种恶心玩意儿！”

那封信的末尾，是这样的：“木也，如果这段恋情抛开伤害，对你有什么帮助的话，那就是，你知道了女孩子的生理周期怎么计算，你知道Dior的香型，你知道男人也是需要洗面奶的，你知道你痛恨张爱玲，你知道每家甜品店的招牌。。。你未来的爱人会感到幸福的！我不是你的初体验，我只不过陪你来到人间！”

信封里面，有一个崭新的套套，银色的包装，炭笔写着：祝！初体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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