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50年前，时间就是门前啄食玉米粒的小雀。嫩黄的小嘴，随着蹦跳的小腿小脚，带风地刺向觅食的标的，箭无虚发，百发百中。仰到笔直的喉咙里，玉米粒没能一帆风顺地抵达目的地。缠裹着绒毛的脖子伸伸缩缩之间，玉米粒才近乎顺畅地滑向小雀温暖的肠胃。注视的目光也才收回去，仰望尚不知天为何物的蓝天，长嘘一口气，把腔子里的气全部理顺。

40年前，时间就是做不完的作业，挑不完的猪草。老师布置的作业就跟大人从外地捉回来的小猪崽一样，一茬又一茬。以为养罢这条小猪，以为这条小猪长到能将猪圈拱翻的时候，养猪大业就算功成身遂了。但是，三年级后，还有四年级，四年级后，还有……小学后还有初中……没完没了的课本，没完没了的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

30年前，时间就是社会。只会养猪的，继续养猪，这时候养猪，不再只是挑猪草了，还需要捉猪崽，清猪圈，刷猪毛，阉猪杀猪或卖猪。会教书的，就得站在讲台上，对着40年前的自己一般的娃娃们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坐在书桌前，永远有备不完的课，改不完的作业，辅不完的导，开不完的会，创不完的建。身家性命一概卖给了单位。

20年前，时间就是家庭。三十而立，成家立业。立业一般是一种诱导人前行的奢望，而成家，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便成为这段时间的重心。斤斤计较于每一份收入的来龙与去脉，锱铢必较于每一份精力的分配与付出。工作依然重要，但事业逐步做成了职业。

10年前，时间就是养生。下一代在茁壮成长，自己却在急遽萎缩。心脏一次不正常搏动会惊惧数天；腿脚没有过去有力，脊柱没有过去挺直，眼睛没有过去敏捷，有机体进入中年保养期，家里做的是绿豆养生汤，职场上讲的是中年养生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单位里缺了你自会有人顶上来。你是另一半的顶梁柱。

2年前，时间成了一块块碎片，再也拾掇不起来。每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在这当儿，已经无暇自顾，几乎天天奔走于家庭、学校、医院、超市等处。心脏、脾胃、关节处处毛毛糙糙也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挺不过去，也就没有未来了。

10年后，时间凝固成一整块奶酪，过了保质期的奶酪。似乎终于可以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但是，到哪儿都不再自由，有关老年人的禁忌，都会将你关在一个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牢笼。2022.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