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习第252篇《大雅  卷阿》

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252篇《大雅  卷阿》

原文阅读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译文参考

        曲折丘陵风光好，旋风南来声怒号。和气近人的君子，到此遨游歌载道，大家献诗兴致高。

      江山如画任你游，悠闲自得且暂休。和气近人的君子，终生辛劳何所求，继承祖业功千秋。

      你的版图和封疆，一望无际遍海内。和气近人的君子，终生辛劳有作为，主祭百神最相配。

      你受天命长又久，福禄安康样样有。和气近人的君子，终生辛劳百年寿，天赐洪福永享受。

      贤才良士辅佐你，品德崇高有权威，匡扶相济功绩伟。和气近人的君子，垂范天下万民随。

      贤臣肃敬志高昂，品德纯洁如圭璋，名声威望传四方。和气近人的君子，天下诸侯好榜样。

      高高青天凤凰飞，百鸟展翅紧相随，凤停树上百鸟陪。周王身边贤士萃，任您驱使献智慧，爱戴天子不敢违。

      青天高高凤凰飞，百鸟纷纷紧相随，直上晴空迎朝晖。周王身边贤士萃，听您命令不辞累，爱护人民行无亏。

      凤凰鸣叫示吉祥，停在那边高山冈。高冈上面生梧桐，面向东方迎朝阳。枝叶茂盛郁苍苍，凤凰和鸣声悠扬。

      迎送贤臣马车备，车子既多又华美。迎送贤臣有好马，奔腾熟练快如飞。贤臣献诗真不少，为答周王唱歌会。

字词注释

（1）有卷（quán）：卷卷。卷，卷曲。阿：大丘陵。

（2）飘风：旋风。

（3）岂弟（kǎitì）：即“恺悌”，和乐平易。

（4）矢：陈，此指发出。

（5）伴奂：据郑玄笺：“伴奂，自纵弛之意也。”则“伴奂”当即“泮涣”，无拘无束之貌。或谓读为“盘桓”，非。

（6）优游：从容自得之貌。

（7）俾（bǐ）：使。尔：指周天子。

弥：终，尽。性：同“生”，生命。

（8）似：同“嗣”，继承。

酋：同“猷”，谋划。

（9）昄（bǎn）章：版图。

（10）孔：很。

（11）主：主祭。

（12）茀（fú）：通“福”。

（13）纯嘏（gǔ）：大福。

（14）冯（píng）：辅。翼：助。

（15）引：牵挽。

（16）则：标准。

（17）颙（yōng）颙：庄重恭敬。

卬卬（áng）：气概轩昂。

（18）圭：古代玉制礼器，长条形，上端尖。璋：也是古代玉制礼器，长条形，上端作斜锐角。

（19）令：美好。闻：声誉。

（20）翙（huì）翙：鸟展翅振动之声。

（21）爰：而。

（22）蔼蔼：众多貌。吉士：贤良之士。

（23）媚：爱戴。

（24）傅：至。

（25）朝阳：指山的东面，因其早上为太阳所照，故称。

（26）菶（běng）菶：草木茂盛貌。

（27）雍雍（yōng）喈（jiē）喈：鸟鸣声。

（28）庶：众。

（29）闲：娴熟。

（30）不多：很多。不，读为“丕”，大。

（31）遂：对。

诗歌赏析

        此篇是对周王歌功颂德的诗篇。

        第一章发端总叙，以领起全诗。《汲冢纪年》：“成王三十三年，游于卷阿，召康公从。”此诗所记，当即为此次出游。“有卷者阿”言出游之地，“飘风自南”言出游之时，“岂弟君子”言出游之人，“来游来歌，以矢其音”二句则并游、歌而叙之。这段记叙简约而又全面，所以前人称其“是一段卷阿游宴小记”（方玉润《诗经原始》）。

　　第二、三、四章，称颂周室版图广大，疆域辽阔，周王恩泽，遍于海内，周王膺受天命，既长且久，福禄安康，样样齐备，因而能够尽情娱游，闲暇自得。这些称颂归结到一点，便是那重复了三次的“俾尔弥尔性”，即祝周王长命百岁，以便继承祖宗功业，成为百神的祭主，永远享受天赐洪福。

　　第五、六章，称颂周王有贤才良士尽心辅佐，因而能够威望卓著，声名远扬，成为天下四方的准则与楷模。这两章是承第二、三、四章而来。第二、三、四章主要说的是周王德性的内在作用，五、六两章主要说的是周王德性的外在影响，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第七、八、九章，以凤凰比周王，以百鸟比贤臣。诗人以凤凰展翅高飞，百鸟紧紧相随，比喻贤臣对周王的拥戴，即所谓“媚于天子”。（所谓“媚于庶人”，不过是一种陪衬。）然后又以高冈梧桐郁郁苍苍，朝阳鸣凤宛转悠扬，渲染出一种君臣相得的和谐气氛。

　　第十章回过头来，描写出游时车马，仍扣紧君臣相得之意。末二句写群臣献诗，盛况空前，与首章之“来游来歌，以矢其音”呼应作结。

　　从艺术上来说，全篇规模宏大，结构完整，赋笔之外，兼用比兴，如以“如圭如璋”比贤臣之“顒顒昂昂”，以凤凰百鸟比喻“王多吉士”、“王多吉人”，都很贴切自然，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同时也对后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卷阿》学习的反思探讨

        从诗意来看，《卷阿》直接书写了对“君子”的赞颂，而且这个颂赞是回敬性质的唱和。《卷阿》首章曰：“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来游来歌”表明了言说者和“君子”的身份立场，“君子”是到言说者这一方“来”，君子为客，言说者为主。而“来游来歌，以矢其音”则表明“君子”已经“歌”过，同时《卷阿》结尾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两者结合来看，《卷阿》明显是接着君子之歌继续进行的歌唱，属于唱和或者庚歌。

          而就歌唱的内容来看，其曰“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又曰“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既能“四方为则”“四方为纲”又能“使吉士媚于天子”“命吉人媚于庶人”，这个“君子”明显是一方诸侯，而能让诸侯“来游来歌”的最大可能是朝见周王。

      在诸侯朝见周王的燕飨场合，诸侯一方歌唱过后，周王一方再来赓歌以和，而歌唱中又直接提及“王”“天子”，那么自然不是周王口吻。所以这首乐歌同样是周王的卿士、乐工之类代替真正的主人周王而以主人一方立场进行的言说，是对来朝之诸侯表达颂赞、嘉勉。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西周时期的大凤纹

      商周青铜器的大凤纹，盛行于西周中期 。 “大凤”也是一种鸟，鸟的纹饰在商代饕餮时期也有，应系远古飞翔主题的残留。而且，由于三星堆遗址的发现，它的那棵几米高的“扶桑树”以及树上的集落的神鸟，还可以使我们相信，远古时期神鸟携日飞行的主题，在中原地区是被取代了，在古代南方的长江流域上游地区，还是那样富于创造性地流行着。

西周中期商尊上大尾长冠的鸟形图案

        稍后，新的含义的飞鸟主题在西周时代出现了，那就是中期的长尾巴、大冠戴的凤凰图案的兴起。什么是它的“新含义”？回答是，它是有德者的象征。因此，它与远古以至殷商的小鸟图案的内涵发生了变化。

        在周人，长尾巴大冠戴的大鸟纹的流行，是在于西周中期大祭周文王、大张“文王之德”息息相关。而文王之德与凤凰大鸟相连，可能与文王时期一次难得一见孔雀鸟飞临周家发祥地——岐山有关。《周易》有所谓“凤鸣岐山”，被视为周家获得“天命”的祥瑞，而西周中期铜器图案中的大鸟，羽毛上鲜明地画着孔雀的花纹，就是他们见孔雀飞临岐山的证据。而“凤凰”与文王之德相关，又可以得到诗篇的证明。《诗经·大雅》有《卷阿》一篇，其后半部分就歌咏了凤凰。

          诗篇说周王“来游来歌”，又说“百神尔主”，明显与祭祀活动有关。因此，诗篇可能写的是周王在岐山大祭祖先之际，游历山间时臣民的歌唱。在岐山游历而歌唱凤凰，应该就是诗人想到周家当年获得天命、五彩神鸟飞临岐山的祥瑞的吉光。诗篇“亦集爰止”的“亦”字，正暗含这样的意思。

        西周中期，青铜器图案上有夸张烂漫的大凤凰图案的流行。它的出现，应与大祭周文王有关，与“凤鸣岐山”周家受命传说有关。但是，看诗篇，就如同观看青铜器大凤纹的感受一样，给人的不是阴森可怖，而是烂漫的想象，祥和的观感，其实就是诗篇所歌唱的：“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喈喈。”

        把“凤皇”与“朝阳”对举，或许还有一点远古太阳鸟飞翔的遗意，但这已无关紧要，上升、明媚、繁盛、和谐，以及对生活“亦傅于天”的无限的祝愿，才是诗篇着意歌唱、祈福的内容。

        这正是凤凰这一飞鸟现象在距离良渚、龙山文化千百年之后再次出现所达到的新的精神之境。大凤凰纹的兴盛，可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1）它是对凶狠的饕餮的取代。长冠大羽的凤凰鸟纹，在器物中的形象，一般都是侧面的图景，而不是用猛鸷的双眼盯视着观者。对鸟的冠、羽夸张的刻画，表现神鸟的神圣性美丽，表现的是周人天命的荣耀，观念上表达的是对吉祥如意的祈福，显示的是现实生活中心灵所获得的自由，以及这种自由表现在艺术上的烂漫。

  （2）它是对古来飞鸟形象的改造。前面说过，即使在饕餮纹盛行时期，鸟的图案也是存在的。而且，对鸟的崇拜、对鸟的形象的造型，良渚之外，在大汶口文化时期也曾达到过高潮。然而，良渚文化、河姆渡文化的飞鸟，可能与太阳飞行有关。

      在后来的殷商甲骨文中，还有一种被称为“凤”——其实就是由对“风”的神化而来——的神鸟，它是上帝的“史”，可以传达上天的命令。它们共同特点都属于远古时代的自然崇拜，与周人将一种特殊的飞鸟与王朝之“德”联系在一起，有根本的区别。

        自然崇拜表明的是人作为一个类匍匐于神威之下，而周人的神化凤凰，则意在显扬自家的德性，意在宣扬获得了上天之德的周人所具有的统治天下的合法性。因此，大凤纹在西周中期盛行的意义，首先是一种超越，对饕餮形象所表现的对鬼魅世界恐惧的克服，同时也是一种接续，即对远古的时代自然崇拜所包含的追求与世界和谐从而创造生活的精神的扬弃性继承。

      凤凰的“来仪”岐山，是周家之“德”被上天眷顾的象征。而“德”的观念在殷周之际的诞生，是人对超越的神灵、天帝在好恶上有把握的结果：掌握着世间大权的统治者，善待自己的民众就是“德”。远古时代，良渚、陶寺墓葬显示，社会虽有巫师权贵阶层出现，然尚能与小民维持一种非阶级对立关系，现在，周家强调“德”，以“德”来强调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实际是有意重新建立一种与小民的非对抗性关系。

      这样的建立，真实性极少，或者说这样的建立，不如说是一种意图，一种说服被统治者接受统治的精神意图。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需要精神的符号象征，大凤纹就是这样的符号。但无论如何，将这样一种符号上升为一个时代重要礼器上的图案，都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进步，一种人群摆脱集体恐惧、集体的鬼魅缠身的进步。长尾大冠的凤凰，象征的是周德，它所代表的追求是德被天下，它的基本意向不再是恐怖，而是祥和明媚的生活。

参考资料

《先秦文艺思想史》，李春青 主编；李山；过常宝；刘绍瑾 副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

《诗经三百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