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时候55岁，我13岁，满院缟素。我当时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和我弟弟穿着白色的孝服追着乱跑，当长长的袖子是戏曲里的水袖，玩的不亦乐乎，众人也不搭理我们，见了我俩绕道躲着走。我记得那天天很长像过了一年，瓦蓝的天空逐渐的逼近压了下来，放棺材的房间里不停息的烧着纸，那一朵小火苗摇曳的身姿在棺材前映红了一个又一个进去磕头的脸。父亲进去的时候，慢慢的跪在棺材前，抓起一把纸钱扔在奄奄一息的火堆里突然泣不成声，我好奇的走了进去默默地蹲在旁边，父亲也不说话，就那样一直向火堆里放银钱，不一会儿表情慢慢的平和下来不时的望着棺材面前的照片，好像在和爷爷交谈。过了十多分钟拍拍身体走了出去。父亲出去后我怕火灭掉，一个劲儿的往里面放纸钱，红彤彤的火焰窜的老高映在照片爷爷的脸上，灰白的图像上消瘦的脸庞上凸显出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唇慈祥的笑着，我哇的一声哭了，声音一下子撕裂沉寂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
爷爷生前对我特别好，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孙子，爷爷身高一米八四，中等身材在人群里特别显眼，每次县城里唱戏的时候，爷爷高高的把我架起放在肩膀上，我望着戏台上色彩鲜艳的衣服娇艳多姿的妆容使劲的叫喊，爷爷高兴的用双手高高的把我举起来，等戏唱完之后慢慢的抱着熟睡的我回家。后来爷爷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商店，各种零食烟酒都卖，门庭如市。每次顾客临门来都可以看见爷爷抱着我和顾客谈笑，我也配合着傻笑，从此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个懂事的孙子，却很少提弟弟。我弟弟是我叔叔的儿子，性格顽劣，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常常撕开嗓子哭，我有时候也分不清楚他在哭还是在喊，整张脸涨的通红，绯红的眼眶淡淡的泪痕看上去像家族里争家产的女二号。于是我很聪明的把爷爷平时给我的小零食小玩具塞到他手里，抽搐的脸立马被上一张嬉皮笑脸覆盖一溜烟的跑走了，爷爷看在眼里，所以我得到越来越多的小零食小玩具。在以后我慢慢去外地上学，见到爷爷的面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去爷爷总是和我开玩笑，问东问西。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医院，爷爷的病是淋巴癌，晚期。病床上的爷爷嘴都合不拢，口水一直往下流，一只手不停在空中比划着，像在努力的抗争，奶奶在一旁一边擦口水一边轻声的哭泣，嘴里絮絮叨叨，我默默的站在旁边浑身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母亲在屋外屋内的张罗着，偶尔和父亲低声说几句话。
爷爷葬礼那天，艳阳高照，白色的招魂幡拖着长长的尾巴肆意招摇，脆亮的唢呐声回荡在街头小巷，两列排着队的亲人有气无力的走着，啜泣声似有似无。我跟在父亲旁边，摇头晃脑看着两旁看热闹的群众，一位母亲谈笑风生，手中的婴儿呜哇呜哇的哭着险些从手中挣脱，父亲一边拉着我一边举着高高的招魂幡默默地哭泣，弟弟在队伍的前后跑来跑去，活像一只野兔子，深怕其他人抢了他的风头。终于到了目的地，开始下葬，主持礼的长者长长的吼了一嗓子，棺材在众人的拉拽下慢慢的放进挖好的墓中，花圈在丝丝的微风中溜进了墓中棺材上面，一片一片的，净白耀眼。进行完一切后续的程序后，大家坐车回到了家，进门后大家将孝服奋力扔出墙外，我轻轻的脱下孝服用尽全身的力气看着孝服在空中挣扎了几下落到墙上随后就被其他孝服顺势推了出去。在那时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才慢慢明白，家里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非常喜欢我的人。少了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埋爷爷墓的地方叫九龙湾，风水宝地，旁边一大片果园绵延到天际。今年清明我像往年一样和父亲去上坟，蓝得发亮的天空下初雪消融，我和父亲给爷爷磕头说笑着聊了几句家常不舍得离去，烧纸的青烟一缕缕绕到半空默默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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