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内蒙古,草多,羊也多。 提起羊,怕多数人都会想起那首北朝的民歌《敕勒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看来数千年前,羊便是人们所惯豢养的了。《诗经》里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在那些年的村子里,则是“咩咩羊鸣”。羊都胖乎乎的,毛又白又卷,一双黑眼睛不染纤尘,睫毛又长又密,我甚至觉得羊眼睛比人的也好看。其实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羊的模样,而是羊肉的滋味。 奶奶讲她三伯的故事:三伯和蒙古人住在草地上,那留长辫子的蒙古人骑着马放羊,他们宰了羊,或整烤,而肥滋滋的羊尾巴必留给长者,或清炖,香味儿能把狼引来,吃肉是用小刀的,剔得干干净净才好……再后来,听了东阿阿胶炖羊肉补气血的吃法,更觉羊肉滋味之神奇。 羊多,但羊肉总和我们无多大缘份。羊不是要吃,是要卖钱的。每逢年下,只眼睁睁看着成条成条的、红白相间的肉卖掉,最后,圈子里只剩下长大角的大公羊和奶羔子的母羊了,而凉房里,是我十分嗤之以鼻的下水。 奶奶说过,六十年代绵羊肉四毛,山羊肉三毛的,爷爷能直接扛一条羊腿回来。唉,生不逢时啊!我和母亲提议过,以后我赶几只羊,未料她脸一冷“你是要写字的人”。当羊倌的梦就破灭了,而羊肉的滋味始终在脑海里萦绕。 大寒夜的傍晚,下“白毛雪”,雪是被扯开的,风又紧紧的刮,片刻就天地相接。我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纷飞的雪勾勒成了只羊,跳着蹦着。唉,羊肉羊肉,寤寐求之。 进了家,一开门就被蒸腾着的雾气所包围,与此相伴的,是莫名的香气。我恍了恍神,羊肉?定睛一看,是一锅掺杂各种下水的杂碎汤!土豆条熬的烂烂的,汤里冒着油,羊的膻味儿被葱姜处理的恰到好处,只诱人。 奶奶说,羊杂碎一吃烫,二吃辣。果然,当舀上一碗烫嘴的杂碎,再加上秋天就煸好的红辣椒时,味蕾刹那就被挑逗了。先喝一口汤,齿颊留香,再加上一筷子,是内脏独有的嚼劲儿,一碗下肚,整个冬天的寒气都被驱散了,最后泡一碗米饭,简直……那样的滋味儿,只能用句诗形容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从今便做岭南人”。 也是在那个冬天,大伯家的姐姐出嫁了,我有幸吃到了期盼已久的羊肉。冬天,宴席上的菜本就不热,而那炖羊肉竟是柴的,膻味又十分重。唉……失落之余,又想起杂碎的滋味了。 雪还在撕扯着,而我渐渐远离了家乡,到城市念书了。走过了更多地方,也吃过了更多的美食,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总惦念着一碗冬夜里的羊杂碎。 而家乡,那个内蒙古的小村子,也因封山禁牧的政策,不再养羊了,从前的羊圈,空荡荡的闲着。远去的,除了咩咩声,还有过年时的冰雕,饭桌上的红肉,窖里的白菜……那些年的平常日子转眼成了欲语还休的记忆。只能数着门前老杏的一圈圈年轮。记忆,只是记忆,回不去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记忆,如一扇轻轻推便吱呀作响的门,呜咽着诉说故人、往事,是不堪回首,也是不忍回首。《乱世佳人》里思嘉告诉希礼“别回头看过去!”这就是所谓的害怕想起吧! 我虽有时也害怕想起,但相比遗忘,更愿记忆永远封存在心里。与其说是羊肉--羊杂碎的记忆,到不如说是故乡的记忆,我从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它。 又到一个冬天了,我站在山头上,俯视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以前寒冷了,草儿也蠢蠢欲动,春马上就来了。我看着舅父家炖羊肉的炊烟,依稀听到了些咩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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