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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宫区在紫禁城东路,东华门内,金水河自太和门广场蜿蜒而来,流向东北,进入文华殿区,化作文渊阁前的一泓水池,又转向东南,从城墙下汇入护城河。宫区的前店即文华殿,南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因为是太子宫,根据五行原则,东方属木,阳气始生,在四季中对应春天,卦象为震,合乎《易经》中“帝出乎震”的说法,因此将太子宫安置在宫殿东路,东方之神为青龙,青春青春,春是青色的,因此明代文华殿覆盖着青色琉璃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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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们从课本里,是否读到过张载的《安石榴赋》:“仰青春以启萌,晞朱夏以发采。”青春如斯,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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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更厉害,他四岁就成名了,那时的他,满腹经纶,能写尺幅大字,成为大明王朝举国皆知的神童。景泰帝朱祁钰不信,把他召入紫禁城,亲自考验一番。他或许是紫禁城历史上受到皇帝邀请的年龄最小的嘉宾了。李东阳人小脚短,跨不过门槛。景泰帝见状,脱口道:“神童脚短。”李东阳立刻奶声奶气地回道:“天子门高。”那时景泰帝正在用膳,吃螃蟹,随口又出一上联:“螃蟹浑身甲胄。”李东阳从容对道:“蜘蛛满腹经纶。”皇帝说:“这个孩子将来会当宰相。”李东阳十八岁中进士,打破了大明王朝进士及第的最年轻记录,而且如景泰帝所预言的,在朱祐樘当皇帝的时期,李东阳入阁,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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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朱厚照八岁,终于开始在文华殿“出阁讲学”。由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共同组成教育班子,三月初一正式授课。课程安排如下:
一、习字。春夏秋月每日写一百,冬月每日写五十,笔法点画,务要端楷。
二、每日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
三、每日夜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只止。
四、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讲官通讲,须晓大义。
五、每日授书,起止预先一日,校书官开写帖子进呈。
六、凡遇朔望及大风、雪雨、隆寒、盛暑暂停讲读、写字。
七、每日合用侍班官二员,讲读四员,侍书官一员,校书官一员。
所幸,朱厚照继承了父亲勤恳好学的基因,学习成绩优异,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明史》说他:“性聪颖,好骑射”,“前天讲官所授之书,次日便能掩卷背诵”。数月之间,已将宫廷内烦琐的礼节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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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天的儿子,除了天能管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管得了他。相反,他的手里掌握着对别人的生杀大权,不受限制的权力,会让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黄宗羲说,皇权是极丑陋的事物,如果没有道德的约束,这种邪恶更会趋于无可救药。
儒家学说固然劝人向善,它为人们设定了一个道德的高点,劝人去争取,但那只是劝,而不是法,人们对它只有敬,而没有畏,由于目标过于高远,敬的结果,却是敬而远之,像正德帝,不愿被儒家的理论模型塑造成一个正确的傻瓜,而宁愿选择玩世不恭的“自由”。(当然他也算不上反礼教的进步青年,因为他所谓的“反叛”并非确立独立人格,而只是向本能的深渊坠落。)皇权不受监督、管束,使皇权之恶如脱缰野马,无法收拾,这是儒家学说的薄弱之处,使儒家尊崇的忠君思想处于一种尴尬境地,也把明朝那一般尊奉儒家信条的文臣名士推向尴尬境地(最多只能“死谏”)。在拥有绝对权力、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帝面前,来自儒家的规劝,必定会一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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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一切的正义,都将得到表彰(哪怕是在后世),所有的奸佞,都逃不过鞭挞。中国人不喜欢悲剧,而是偏爱“大团圆”的结局,不是因为浅薄,而是因为中国人相信世界终究是公正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圆满”即使不存在于现世也一定存在于未来。而历史的意义,并不仅在于对过往人、事的评价与追思,更在于它对当下人物进行警示、鞭策,从而对现实或多或少地有所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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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十四岁起到文华殿“出阁讲学”,由皇帝钦点的讲官进讲。我在《故宫的隐秘角落》里写:每天寅时,也就是凌晨四五点钟,小胤礽就要揉着眼睛,从被窝里艰难地爬起来,洗漱之后,在卯时——也就是五点到七点,伏案诵读《礼记》,讽咏不停。
康熙叮嘱,“书必背足一百二十遍”,背足数后,令汉文师傅汤斌靠近案前,听他背书,待他一字不错,就用朱笔再给他划下面一段,把书奉还到他手中,在一旁默然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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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还有漫长的一天需要他熬过。这一天中,要朗读、背诵、写字、疏讲,还要骑马、射箭,几乎是按照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严格要求的,皇帝本人有时一天几次前来检查、考试。放学时,暮色已经笼罩整个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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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始)每天早上寅时,也就是三点到五点,小皇子们就会被太监们叫起来,爬出被窝,奔向上书房。曾任军机处章京的清朝著名史家赵翼回忆,他在朝廷担任内值时,每逢早班,五鼓响过,他就要入宫。那时的宫殿,四下漆黑,风呼呼地响着,朝廷百官还没有来,只有内府的供役,像深水里的鱼,一闪而过。那时的他,残睡未醒,倚在柱子上,闭上眼睛小睡片刻,此时,已有一盏白纱灯,在黑暗中,缓缓飘入隆宗门,那是皇子在朝上书房走了。他感叹说,像吾辈这样以陪伴皇子读书为生的人,尚且不能忍受如此早起,而这些金玉一般的皇子,竟然每天都要如此。他感叹:
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岂惟历代所无,即三代以上,亦所不及矣!
道光皇帝即位后说:朕在上书房三十余年,无日不与诗书相砥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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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皇帝,整体上比明朝的皇帝更加勤勉,没有人像正德那样公然沉湎于豹房,也没有出现过嘉靖、万历那样数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嘉庆不能说没有能力,他刚刚亲政就除掉了和珅,比起当年康熙除鳌拜更加风轻云淡,每逢出巡遇百姓拦轿喊冤,他都会下轿仔细问询;道光也是坚苦朴素的皇帝,早点舍不得享用御膳,叫太监到东华门外面买一点,自己吃一份,给母亲一份,不知这是否紫禁城最早的外卖生意?
纵然他们谨守着儒家先贤的教诲,养心正德,但他们依旧不能阻挡他们的王朝走入下行曲线。原因之一,是他们大都成长于深宫,接受的都是书本知识,没有社会经验,不懂民生之艰,而他们身边的官员、太监,却不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老油条”(当然也不乏朱珪这样的忠直耿介之臣),糊弄起皇帝,易如反掌。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皇室的教育制度,只能把他们塑造成守成者,而很难把他们变成改革者、创新者。他们是王朝事业的继承者,因此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把祖上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
有学者说:“他(嘉庆皇帝)不是不想改革,而是不敢改革。……”
其实,他即使想改,也不知道怎样改,朝哪里改。他所接受的教育里,没有改革这一课。“刻板的儒学教育如此成功地塑造了他,使他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按照固定的模式去思考和处理,他的思维创造力早已经处于抑制状态,直觉能力和想象力已经大大衰退,连前往木兰围场围猎,时间、地点都与先祖们完全一致,决不改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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