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冬天下一场雪，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十天半月不下雪了，祖母就会念叨，这鬼天气，连场雪都舍不得下。若下的小了，祖母也瞧不起，嘁，要下就大些下撒，半阴不晴的啬气鬼。
祖母念叨的下大些，一定是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样的，大雪纷飞时，祖母才坐上炕，接过她笸箩里的针线包包，做起活来，给我们兄弟缝缝补补，或者给她做个袖套和护膝来。
祖母的腿晚年不太好，我记事起她都七十多了，膝盖上起来个大水疱，有碗口那么大，撑的满满的都是清水，请了村医郎中都看过了，效果不好，只是隔几天，撑的太大了，赤脚医生来，把针管在开水里煮一下，针头火上过一下，扎进疱里把水抽了，会轻松一点。
也接送到镇上看过，据说给别人看病很灵验的孙大夫，开了几大包草药，晚上热敷了，也没起什么作用。可能是我那时还小，感受不到大人的焦虑，反正我从没觉得祖母担心过，我用手摸着圆圆的水鼓鼓的膝盖包，觉得也挺好玩。
祖母其实年轻时也懂得看病，主要给小婴儿看病，也会接生，看好一个孩子，从不收任何费用，有人家道谢来拿个鸡蛋之类，祖母也不推辞，更多的是，孩子痊愈了，会来请祖母做孩子的干妈干奶奶之类，我记事时，请做干亲的几乎没有了，但祖母的干儿子干孙子有很多，年头节下会来走动。再后来，祖母一般都让赶快抱到医院去看，推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清的，感觉给孩子瞧病，真的是要仔细看见一样。其实祖母的眼睛一直明明亮亮的，我甚至相信祖母就是驾着白鹤去了，还是把一切看的真真切切的。
只待到来年夏天了，祖母让我去河里给她捉只青蛙来，我欢快领命，兴师动众叫了几个伙伴，到河里捉青蛙。说来话长，我们老家所谓的河其实没有水，至多发了洪水才见到汹涌的样子，平常里都是又咸又苦的泉水，水量也不大，用祖母话说，还没有人的眼泪多。就这样的泉水河，我们村庄还没有，需要翻座山呢，我们叫做河湾的，实是涧沟罢了，自然也没有青蛙，只有些癞蛤蟆，我们唤作癞呱子，看着满身都是毒疙瘩，也不好捉。伙伴里面有熟悉河湾的，本来满口答应，说逮十只都容易，结果天要黑了，癞呱子还没踪影，最后我们就找来砖头土块，围住一潭深水，说声开始，噼里啪啦砸进去，赶紧跑开等癞蛤蟆上岸，眼看着没希望了，都开始泄气了，结果在我们爬的地方发现了一只，赶紧捉了，一路欢快不说。祖母却嫌小了，我不乐意，说这都不容易捉，我们可以养大嘛。
我和祖母有养小玩意儿的经验。比如养黄鼠，对的，你没看错，我也没有写错，不是黄鼠狼，也不是老鼠，是黄鼠，以前在老家处处都能见到，现在好像没有了。黄鼠一窝三四个，听别的伙伴说捉不住的话可以用掏的，反正我的老家里，没有见过谁掏黄鼠的，我们都是等着小黄鼠长大，大的领着小的出窝了，就可以捉住了，往往是中午时分，远远的听的叫的很欢快，你如果足够敏捷，就可以捉到，老黄鼠钻到洞里面了，小的不熟悉环境，只是呆呆的看着，也不咬人，傻傻的很乖巧，老家的黄鼠有两种头型，祖母说羊头类型的可以养大，不咬人，如果是蛤蟆头型的，捉住了要注意会咬人的。我不怎么会区分，但我和祖母养过很多黄鼠，从没有被黄鼠咬过。五六月间，就能捉到刚出窝的了，祖母用端午节给我们弟兄手腕脚腕系剩下的花线绳，给黄鼠脖子上也系个圈，给两个耳朵扎个耳环——村里姑娘长大了也让祖母打耳洞，把花椒籽放在耳朵垂的地方，用手反复研磨，针在火上过了扎个洞，把最细的鸡毛穿上，过段时间就可以带耳环了。黄鼠的记性非常好，小的捉来养熟悉了，我在前面走上，它就在后面一路跟着，眼睛大大的，毛茸茸的很黏人，感觉比小松鼠还可爱，长得稍微大一些，就放在缸里面了，放一层土，随便的嫩草给它吃就行了，夏天结束祖母就用馍馍残渣、秕谷之类喂养了，说秋天长膘，赶在中秋节养肥就可以吃肉了。呵呵，对呢，黄鼠是可以吃肉的，养它更多的是为了吃肉，香味浓郁、肉质肥美，据说还有药用价值，祖母说挨饿的年代，黄鼠肉都吃不上的，有的话不知救多少人的命呢。我们小时候都不吃了，至多养着就是玩耍吧，但最后养的那年哥哥们还是吃了，祖母用油在锅里烤了，两面焦黄，说非常好吃，我始终没敢吃，想尝一条腿的，也忍住了。
癞蛤蟆就养在一个黑瓷盆里，怕跳出来，用木板压住了，祖母是很怕癞蛤蟆的，让我拿着远远的地方，养着长大，后来又逮了几只大的，祖母就吩咐，挑一只最大的来，我用生炉子用的碳夹子抓了来，母亲也来帮忙，按住了，一剪刀把癞蛤蟆破腹，快速的敷在她的膝盖水疱上，母亲帮忙拿过绑腿，包扎了以后，祖母还惊魂未定，给我说你快撒，还在用爪子挠着呢。现在觉来残忍了，可为了给祖母治好腿病，我们几个伙伴捉了好多大蛤蟆，到最后我都会破腹、绑腿了，手法也很快，祖母也习惯了，不知不觉间，她的膝盖竟然好了，两个水疱竟然都不见了。
祖母个子很高，又是小脚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蹲着干活，要去地里都是在膝盖处绑上她自己做的护膝，跪在园子里给她的葱蒜韭菜茴香松土、除草，她有次在杏树下乘凉，边拍打着膝盖的土边说，这膝盖好了能下地干活，轻松了好多，你的癞蛤蟆没白养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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