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前的黑色河流是我心中永远定格的画面,潜藏一丝感伤与悲凉。
——题记
我是刚回学校时听说舅舅去世的消息的。到成都的第二天妹妹发来QQ消息,得知他走了(孜孜普烏)。记得去年寒假和妈妈去看他。他家由于小儿子超生就搬家到了金花潭,后来又因为女儿出嫁了,儿子也都外出打工,两老生活无法自理就又搬家到大儿子媳妇家的旁边。这样他家离我家距离也就近了,走路要一个来小时。那天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我们坐在火塘旁,谈天说地。在夜晚的沉静中,几盆花开得香气醉人。他忽然谈到我们彝族人死后就要回到祖灵的发源地兹兹普乌,怎样将死人的灵魂吟诵《指路经》将其送回走那条道等话题。他说道我们彝族是一个非常重视死的民族,也是彝族丧葬习俗里的一门大学问,每个子孙都得学而习之,特别到了老年,更要认真对待。说到此,忆往惜岁月,和舅舅一起的幕幕温馨现眼前。他的脸上有一种智者的从容。当闻死讯,我想起了当晚他的表情。
在异乡的朋友都叫他和蔼阿普,和蔼阿普这个称呼是恰当的,表示一种亲切的敬意。他不管对谁都是那么的和蔼,遇到小孩请吃糖,遇到大人请喝酒,谈人生,谈哲理,一个地地道道的诺苏阿普。
我第一次看见舅舅时我哭了,因为他来抱我,我被吓着了。当然这些事我怎么可能记得呢,当时还没记忆呢,是后来我妈告诉我的。当时我们家离他家很远,我妈妈背着我去他们家拜年,要走一天的路程,从早上七点左右出发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到达,虽然路途遥远,但心情是充满愉悦的。在舅舅家,虽然只有短暂的停留,但对我来说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那是一段美丽的童年记忆。记得和舅舅在广袤的山林中放牧,看见雪白的羊群撒在碧绿的原野上,像花、像云、像洁白的索玛花。原野上游荡的羊群像是一堆堆滚动的白银。他的牧羊之歌传遍山谷,至今我还依稀记得,他唱:
耶······耶······耶······
羊······啊······羊······
不要让乱石砸断你的腿
······
牧羊人
后来我渐渐长大才发现舅舅不仅是歌唱家,也是诗人,思想家,哲学家,而且更是手艺精湛的艺术家,他编制的箩筐不仅精致而且耐用,用个三五年是没问题的。他为人谦和,不计功利。可以说他是彝族传统社会中谦者的最好诠释。
后来我一直在外求学,和舅舅见面的机会少了,只是在假期偶尔和妈妈一起去看过舅舅。同时,舅舅也因患癌,不能到我们家来了。记得去年暑假他特定约我到他家玩几天,要好好聊聊,最后还是没去成。悔矣。其实,人啊,在的时候,以为总有机会,其实人生就是减法,每天我们都向死亡迈进一步,见一面少一面。
记得有一次舅舅来我家,来去匆匆,难得有时间多聊聊。和他在一起,他很少喝酒,总是一杯清茶和一个烤土豆,而且茶里是加了盐的,盐茶和土豆带来的记忆就是和酒不同,朴素随和,这也恰似舅舅的为人。舅舅很健谈,三十六路,曲径通幽或地阔道宽。记得有一次他对我引用波德莱尔的诗句提出批评,一句“我愿自己挖一个深深的墓坑,可以随意把我的骨头摊放”,他感叹说:“我们彝族人有我们自己的丧葬习俗,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我们怎么会挖墓坑,随意把骨头摊放呢,那岂不是成了主流民族了·····,我们的骨头是送回洞穴的······,灵魂都将回到兹兹普乌,我们彝族每个逝者都是一个快乐的死者”。
而今,幽幽千里,时隔两地,唯有以一丝念想怀惜他的慈蔼。
我想他的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彝族文化的骄傲,这骄傲陪他远行,也伴他回归。
舅舅走了,留下我们面对死去的天空——
阳光依旧如此灿烂,我想他是快乐的死者。
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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