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从头到脚都觉得冷,穿再多的衣服也不管用。只有进入了空调房,才能恢复些生气。以前可不这样,以前的冬天比现在还冷。数九寒天,屋外的雪有一尺多厚,一脚踏进去,整个小腿都没入其中。家门口的溪流,面上一层,早已板结成冰,与枯草烂枝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而底下的流水,并没有完全被冻住,在冰冻之下,静静的流淌,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怕惊醒了上面的冰神,把自己也冻死了。
屋檐上挂着一只只冰凌,晶莹剔透,锋利无比,像宝剑一样。遇到雪后的大晴天,啪啪地往下滴水。此时,若是站在檐下晒太阳,总不免有一两滴落到脖子里,惊得人簌的一下跳起来,远远躲开去。同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长辈,总是忍不住笑一声,“你这个小孬子,也不知道站远一点。”
院子外桃子树、板栗树上的叶子,早在深秋之前就掉光了,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枝桠。偶尔落一两只乌鸦在上面,引得树枝一阵乱颤。乌鸦有极好的平衡感,轻扑两下翅膀,轻易地就和树枝融为一体,和谐共振了。到了下雪天,树枝上也长满了冰凌,小小的,不长,大约只有成年人的手指长短。但数量众多,满树冰凌,遇到雪后的阳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我们就在这样的冬天里出门,提着母亲准备好的小火炉,往学校去。通常,小火炉里都是烧得极旺的木炭,上面覆以草木灰。这样会延缓木炭的燃烧速度,以足够一上午取暖之用。出门时,父亲会拿一片青瓦,盖在火炉上,防止山风把火炉里的草木灰吹掉。
小孩子玩心很大,没什么定性。上学的路上,总是三五成群,一路蹦跶着,你追我赶地往学校跑。等到了学校,草木灰多半都已经飘落无踪,露出了烧得红红的木炭。有些孩子不当心的,更会引燃木制的火炉,冒出阵阵青烟。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都有经验,从雪地里抓一把雪花,团成球状,沿着烧着的火炉边沿,使劲蹭几下,那火自然就熄灭了。
这样的情形一点都不可怕,只会引来同学们的阵阵哄笑,而且也极易解决。可怕的情形是,好不容易带到学校的火炉,竟然灭了。那意味着一上午(离家近的同学中午回家,离得远的同学带饭)或者一整天都要忍冻挨饿了。
对于离家远的同学来说,火炉不仅仅是用来取暖,更是中午用来热饭的火源。如果不小心弄灭了,很可能就要吃冷饭。大冬天里,一口热饭是可以用来救命的。这时候,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找同学讨几颗火种。抡起火炉,像风车一样,呼呼地转几圈,火炉里的炭火又会死灰复燃。
人缘好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遇到人缘差的,闹了矛盾,平时玩不到一块去的学生,自然就没有那么好弄到火种。别看学生们小,但分别心这件事,从小就种在了他们的脑海里。不用谁教,看着大人们的样子,学也都学会了。
我们小时候,山村很穷,常年在贫困线以下挣扎,所有的劳作不过是挣一口热饭吃。有那么一两家条件稍好些的,他家的孩子总是极受欢迎,大部分孩子都会围着他转。因为,时不时会从他那里,分到一两颗水果糖吃。即使水果糖才一分钱一颗,但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却也掏不出这一分钱来。
很多孩子,直到高中时代,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零花钱。因为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身上没有点生活费,是活不下去的。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的冬天,真冷。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一点也不觉得冷。没有羽绒服,没有保暖内衣,甚至没有厚一点的棉衣棉裤。我们只能尽可能的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自己身上,夏天的汗衫穿在最里头,春秋天的衬衣衬裤套在第二层,再穿上母亲织的毛线衣,外面套一件父亲或者哥哥穿过的大褂,将自己包裹成大粽子。
小时候,我的同学里,没有一个真正的胖子,都是又矮又瘦的小冬瓜。但一到了冬天,大家像被施了魔法,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大胖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相互笑的喘不过气来。
而袜子总是补了又补,已经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样子了。当年衣服料子并不好,补袜子又都是边角料,穿上后,一边厚,一边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也只能忍着,总比赤脚好得多。脚上套上解放鞋,稍微好一点的家庭,能买得起一双胶靴,那是顶幸福的一件事,意味着从此与湿脚说再见了。下雨下雪天,路滑的很,我们总要在解放鞋或者胶靴中间,脚底板的位置,绑上两根稻草绳,用来防滑。
从家往学校去的三五里地,一路都被白皑皑的雪花覆盖,与路边的菜园、荒芜的田埂以及农家洗衣服的池塘都连在一起,乍一看,分不清彼此,也无从下脚。好在我们都在山里面长大,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总能在高低不一深浅不同的雪地里,歪歪斜斜地趟出一条路来。
在一尺多厚的雪天里,没有胶靴的孩子总是要遭殃的。还没走出几步,齐膝深的雪花就顺着鞋帮子、裤腿子渗到脚脖子上,然后向两头延伸。一头顺着脚脖子往上,整个小腿肚子都浸染了雪花,靠着微弱的体温,再融成雪水,流到鞋子里。这就加剧了脚的痛苦。本来,顺着脚脖子落到鞋里的雪花已经化成水,把整个脚后跟、脚底板以及脚趾头都冻住了,钻心的疼。那种感觉,无法言说,只有亲身体会了,才知道。
出门的时候,裤脚是扎紧的,但没什么用。雪花隔着裤子也能渗进去,照样把半条腿打湿。等到了学校的时候,除了解放鞋的里子,因为脚的运动而不至于冻成冰疙瘩以外,鞋帮子以及整个裤腿都冻得硬梆梆的,像一块纸壳一样。
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鞋子脱了,把脚搭到火炉上烤火。老师也不急着上课,他们也坐在办公室里,抬起脚来,抽着烟,跟我们一样烤火。老天爷是公平的,在同一片大雪里,不管是谁,都需要一只燃烧得旺旺的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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