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我身旁的男孩和女孩侧身相拥,窃窃私语。
女孩问男孩:
“要是你前女友回来找你,你会跟她和好吗?”
“当然不会了,她都背叛我了,我还犯那贱干什么?”
“那你最爱的人是我还是她?”
“当然是你了,要不我会跟你在一起?”
“那你心里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啊”。
男孩使劲点了点头,“一个人的心怎么能放下两个人呢?”
我扭头看到女孩子婴儿肥的来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男孩发现我看他,目光躲向别处,大约是羞涩,也或许是为了掩饰谎言被看穿后的尴尬。
一个人的心怎么不能放下两个人,甚至更多人?心的体积虽小,容量却很大,再多也放得下。男人的爱是分层次和种类的。比如贾宝玉,对林妹妹,是精神的相通是灵魂伴侣式的深爱;对宝姐姐,是弟弟对姐姐的才识学问、温厚性情的恋慕;对湘云,是对“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孤女的怜爱,也是对其性格豪放,不拘小节性情的喜爱;对袭人,是儿子对母亲无条件照顾的依赖和感激;对可卿,是春心萌动的少年对成熟少妇的情动;对晴雯,是对美好事物被毁灭的悲剧的怜惜和感怀……
有时候,男人也无所谓“最爱”和“次爱”,统统都是他的“次爱”,因为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你看贾宝玉口口声声要为每个女孩“去死,去当和尚”,当金钏受辱投井,晴雯被逐惨死,他流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之后,照样和姐姐妹妹们自在玩耍。情事只是略萦心上,转瞬即逝。
还有宋代大词人陆游,和发妻唐婉琴瑟和谐伉俪情深,却被母亲生生拆散。改嫁他人后几年后唐婉便抑郁而终。在唐婉死后的四五十年里,陆游写下大量怀念唐婉的诗词,尤其是在他们27岁那年相逢的沈园里,71岁的陆游写到: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做嵇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到了81岁,将死之人仍将埋在心底的情愫喷薄成诗: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他把爱人永久藏进心里的某个角落,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在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时,痛悼一番,或真情流露,或演给人看。之后照样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莺歌燕舞,与各种各样的女人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似真似假得情谊。
也有时候,所有女人都是他的“最爱”。当他面临她想征服的女人,尤其是在一对一的时候,无外人在场,这两个字就是俘获女人芳心的“利器”,还不需要本钱。
或者在某一个特定时空是“最爱”,后来沦落为“次爱”。我上幼儿园大班的女儿六六回来告诉我一件“搞笑”的事,班里的男生罗木木喜欢女生张瑞瑞,两个人吃饭、做游戏都在一起,甚至上厕所都恨不得手拉手,“妈妈,罗木木还亲了张瑞瑞的手呢,他还说他长大要和她结婚,他妈妈也同意了。”接孩子时遇见罗木木妈妈,她有点苦恼又笑着说:“我说不答应人家两结婚,木木就哭着不上学,现在木木要是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写作业,只要说再这样张瑞瑞不喜欢你了啊,他就立刻规矩了。”
在我们看来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笑话,但是你不能否认他这一刻的真心实意,这就是青梅竹马时期的”最爱”啊。
或许多年以后,他们会用“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来否认这一刻的感情。这也不是谁的错。
大诗人元稹,少年时与莺莺也有一段真挚的情感,但结局并不是才子高中状元迎娶小姐的大团圆,而是才子连考未中,滞留京师,到处结交富贵以求提携,最终抛弃莺莺,于是写下《莺莺传》来追悔,来赎罪,用粉饰过的结局掩盖现实的苍凉。
在他功不成名不就时,迎娶了太子少保的女儿韦丛,这次依旧是一往情深。韦丛贤惠之至,对他像对儿子般溺爱,正如他诗里说“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度过了几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其乐融融的生活。韦丛在27岁时,香消玉殒。于是元稹又一次痛哭流涕写下让古往今来无数男女动容的悼亡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后来又遇到一代才女薛涛,二人迅速沦入干柴烈火的爱情,缱绻缠绵,元稹以松花纸寄诗赠薛涛,薛涛则造十色彩笺以寄。许下百年之好的约定。
但是元稹改任越州后,移情别恋,转身投入了名妓“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的刘采春的怀抱。
他不是无情,是多情,多情也是无情,每一个爱上的人都是彼时彼刻的“最爱”,但时空转换,最爱火速沦为次爱。
回到公交车上的男孩女孩上来,前女友已经跟人走了,没得选择,真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男人是凤毛麟角,把次爱变成最爱,退而求其次只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如果在有多种选择的情况下,把最爱变成次爱,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取舍。
一个30多岁的中年妇女旁观小孩子们玩过家家,尤其是看到男孩的虚情浮意,顿觉索然无味,而女孩却乐在其中。
作为旁观者总是因清醒痛苦。而当局者的美好就美在“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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