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雪花,扑到人脸上针扎似的疼。马三义端着猎枪在山里转了大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心中不由地焦躁起来。
他收了城中一品楼薛掌柜的定金,三天内需抓到一只活猴送去。可这冰天雪地,哪儿有猴子出来乱跑?今天是最后一天,抓不到猴子就要退定金。媳妇春桃就要生了,家里处处都要用钱。
风雪越来越猛,他不得已躲进山洞暂避。
昏暗的洞中,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作响。
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握紧了猎枪。要是洞中藏着冬眠的野兽,今天可要交代在这里了。
蓦地,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手,毛茸茸的,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借着洞口射入的朦胧光线,马三义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他自小在山里长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
它外表看起来近似猴子,头部和躯干生满了雪白的毛发,四肢却遍布红毛,一对滴溜溜的淡红色眼睛,色如玛瑙。这小东西胖乎乎的,不甚灵活的样子,正瑟瑟发抖。
“你冷?”不知是不是错觉,马三义觉得它眼中透出几分乞求的神色。
“小猴子”竟点了点头。
马三义尝试着把它抱了起来,它也就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完全像个人类的小孩子。不大会儿功夫,它竟然轻轻打起了鼾,肚皮朝天,全然没有防备的睡相。
这东西看起来还是个幼兽,多半是跟母兽走失了。
洞外大雪纷飞,马三义的思绪也纷纷乱乱。
“你小子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自个儿进山抓猴去了。”见马三义拎着笼子顶风冒雪地进来,一品楼薛掌柜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薛掌柜盯着笼中的“猴子”问道。
小家伙两手抓着栏杆拼命摇晃,红玛瑙似的眼中泪水成串滴落。
“猴子啊,还能是什么,山里头猴子的品种多了去了。”马三义接过报酬,漫不经心地说道。猴子作揖、流泪,这样的情景他见得太多,早就麻木了。要怪,就怪你生为猴子,怪那些达官贵人非要吃什么“玛瑙羹”吧。
玛瑙羹就是活猴脑。将猴子固定在特制的桌子中间,头部卡在空洞里,锯掉头盖骨。大厨将一勺滚热的油浇进去。光是浇热油名曰“白玉羹”,若是加入辣椒就是“玛瑙羹”。
一品楼的招牌菜便是“玛瑙羹”,据说明天有一批贵客要来品尝,其中一位还是前清时期伺候过太后老佛爷的御厨。
从城里回家的路,马三义多年来不知走过多少遍,今天却莫名地觉得异样。月色清冷,山路弯弯绕绕,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那只奇怪“猴子”的红眼睛也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么些年,马三义没少送猴子去一品楼,从未有过任何内疚不安。他祖祖辈辈都吃猎户这碗饭,要是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多愁善感,日子还怎么过?
风动寒林,山路转过一个弯,林中有一双发亮的红眼一闪即逝,在黑暗中留下两道光的轨迹,犹如燃烧的炭火。
一阵响亮的怪笑回荡在寂静的冬夜里,凄厉如枭啼。
马三义骇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踩得雪地咯吱咯吱作响。好在村落已近在眼前,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映得雪地红彤彤的。
媳妇春桃做好了热气腾腾的晚饭,小屋里暖意融融,飘荡着饭菜的香气。他定下心神,把城里买来的点心、几朵艳红的绒花,还有给即将出生的孩子穿的小衣服递给春桃。
没过几天,春桃平安产下一个白胖大小子,马三义高兴地在门口放了两大挂鞭炮,炸出了一地鲜红的纸屑。
当晚,马三义喝了不少烧酒,一沾枕头就坠入梦乡。
睡梦中,依稀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睁开眼,他看到窗外清冷的月光下站着个妇人。她身穿一袭红白相间的袍服,满头簪环宝光璀璨,一双眼睛是猩红色,犹如暗夜里的两粒碳火,盛满刻骨怨毒。
“你是谁?”马三义颤声问道。
“一命换一命!”妇人言毕抬起手。清冷的月光将她干瘦嶙峋的手影投射进屋内,那只手的影子在熟睡的婴儿额头轻点了一下。
伴随着一阵阴冷的怪笑,妇人的身形如同雾气一般渐渐淡去,消散在青白的雪光月色中。
“啊!”马三义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还好只是个噩梦,天已蒙蒙发亮。
他扑过去看儿子,小家伙睡得香甜,眉心却无端多出了一粒殷红的痣。
很快,他明白那不是痣,而是疹子。儿子发起高烧,烧得浑身通红。郎中开的药也喝了,偏方也用了,只是不见好。不到三天,儿子便断了气。
春桃几度哭晕过去,被救醒之后变得有点痴痴傻傻的,饭不喂到嘴边就不吃,不让她躺下就整夜坐着不睡,双眼总是直勾勾地死盯着屋角。
一日深夜,马三义被开门的吱呦声惊醒了。
春桃不在炕上,门外洁白的雪地上印了一排脚印。马三义循着脚印追出去,一路跑到了悬崖边。
春桃背着他,光着脚站在悬崖边。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色惨白赛过雪地,“三义,我看见儿子了,他就在下面等我呢。”
她露出恍惚的笑容,抬腿欲向前迈出去。马三义猛蹿几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春桃的腰,把她拽了回来。
经过这一番惊吓,马三义做了个决定:走!
凭感觉,他一家人被某种东西盯上了。他在明处,那东西蛰伏在暗处,若是继续待在村子里,恐怕性命难保。
马三义收拾了为数不多的细软,领着精神恍惚的春桃下山,直奔青丘城而去。
祖父曾说过,他之前跟青丘城中碧霞观的凌霄道人有交情,万一哪天在村中活不下去,可以投奔道人。
等马三义赶到碧霞观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告诉他,师父两年前云游去了,至今未归。
马三义碰了一鼻子灰,在街上转悠时偶遇了一品楼的薛掌柜。听了马三义的遭遇,薛掌柜不胜唏嘘,请他们夫妻到酒楼里吃了个便饭。这些年,马三义供给薛掌柜不少野味,价格公道。得知他家中的变故,薛掌柜也替他难过。
“你说这事儿也邪了。”薛掌柜“吱喽”干了一盅酒,“上次来我这里吃玛瑙羹的几位贵人,孩子都没了。有的坠楼摔死,有的在河里淹死,还有得了急病死的。
“最近,城中许多人家没满月的孩子都昏死过去,郎中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只是昏睡不醒。幸好我是个老光棍,没孩子,要不然整天都得提心吊胆。”
马三义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玛瑙羹是用那只奇怪的猴子做成的,但凡跟它有关系的人,都倒了霉,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巧合?
听说马三义没有去处,薛掌柜说后厨正好缺个杂役,工钱不高,不过管吃管住。
春桃依然有点痴傻,但总算还没忘了针线手艺,可以做些缝补浆洗的活儿,如此,小夫妻便在青丘城中安顿下来。
马三义身体健壮,手脚勤快,不久,薛掌柜就开始教他切菜,把他从杂役升为配菜工,薪水也涨了不少。
春桃的神智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她的肚子又大了起来。马三义高兴之余总有些心慌,除了在酒楼做事,几乎一步都不敢离开家里。
一品楼增加了不少菜式,玛瑙羹依然是招牌,时常有人点这道菜。
以前,马三义只管把活猴子交给薛掌柜,从来不知这道昂贵的菜吃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一次,客人吩咐多上几份蘸料,马三义进包厢时,见一只猴子的头卡在八仙桌中央的圆洞中,头盖骨已被锯开,雪白的大脑暴露出来——
猴子竟然还活着,目光炯炯,泪水滚滚。滋啦一声,大厨将一勺滚热的辣椒油浇在猴脑上。猴子目光闪烁一下,逐渐暗淡下去。
众食客纷纷拿起调羹,趁热挖取嫩豆腐似的猴脑,浇上调料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马三义只觉得胃中翻滚,赶紧跑出了包厢,心突突直跳。赶上碧霞观的小道士来化缘,他偷偷拿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馒头烙饼塞给小道士。他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做,可总觉得这样心里就能稍微舒服一点。
小道士告诉他,师父凌霄道长托人捎来信儿,不出十日就要回到青丘城了。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春桃产下了一个七斤多的女婴。虽然不是儿子,马三义一样高兴,寻思着终于把艰难的时候熬过去了。他给女儿起个小名叫石榴,照例放了一通鞭炮,还喝了好几盅烧酒。
睡梦中,朦朦胧胧的,他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声音颇为耳熟。
睁开眼,马三义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窗外清冷的月光下,那个身着红白相间袍服的女人再次出现了。她依然满头珠翠,装扮华丽,一双赤红的眼睛盛满刻骨怨毒。
“我要你生生世世,永不得安生!”女子恶狠狠的声音最终化为阴冷尖利的怪笑。
“啊!”马三义坐了起来,冷汗淋漓。
他不敢再睡,推醒了春桃,“穿好衣服,抱上闺女,咱们走!”
他把妻女带到了碧霞观。凌霄道长五十开外,长髯飘洒,态度极为热情,命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给他们居住,还准备了热菜热饭。
道长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子,不时逗弄。石榴却很不给面子,一见道长就哇哇大哭。
马三义详细讲述了他的遭遇,凌霄道长慨叹道:“你认为是小猴子的那东西名叫朱厌,乃上古凶兽。它年岁尚小,还没有法力,你将它送给人吃了,它母亲必然要报复的啊。据我估计,这对朱厌母子应该跟家族失散了,否则上门报复的就不是一只朱厌了,而是一群。”
“可我儿子已经被它害死了,还想怎样?”说起往事,马三义不由地落泪。
“朱厌生性极为凶残,要报复谁,就必然是生生世世地报复下去,只要它还有口气在,就不会停止。这个妖孽最近在青丘城中为非作歹,导致那么多孩子染病,也该治一治了。到了我这里,你们尽管放心休息。”
马三义已经许多天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住进道观后,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沉入了黑甜乡。
没想到睡到半夜,他被春桃推醒了。
“三义,你听!”春桃的表情甚是紧张。
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幽幽细细,从暗夜深处传来。细听之下,像是许多婴儿一同哭泣。
这就奇了,道观是出家人的清静之地,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婴孩啼哭?难道凌霄道长是那种可以结婚生子的火居道士?
黑暗寂静的庭院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团乳白色的雾气。院中枯树枝随风摇曳,几团怪异的雾气却一动不动。细看之下,那一团团雾气兀自发出淡淡荧光,竟能依稀分辨出眉眼,一个个都是婴孩模样,咧嘴大哭。
马三义和春桃看得目瞪口呆。此时,只听得凌霄道长怒斥道童,说他又打瞌睡,差点坏了大事。
具有婴孩眉眼的雾气受了惊吓一般,嗖嗖地向一个方向飞去,瞬间不见踪影了。
就在这时,马三义看见了它。
道观屋顶上,一个黑乎乎、状似人形的东西蹲坐其上。月色昏暗,看不清它的相貌,唯见一双赤红色发亮的眼睛,犹如两只红灯笼悬浮在半空。
“道长!它来了!”马三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凌霄道长的厢房,声音都变了调。
道长二话不说,抽出一柄长鞭,手持桃木剑,身姿矫健地推门出去。
“朱厌,你已杀了马三义的头生子,到此为止吧!”凌霄道长朗声道,猛地抽打了一下手中的鞭子。伴随着鞭花的脆响,空气中了一阵波动,犹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屋顶的怪兽身形一晃,马三义心中一喜,以为那畜生被法术克制住了。谁料它只是转了个圈,转瞬脱去兽形,幻化成一个女子,飘然落地。她红白相间的袍服迎风招展,宛如盛开在暗夜中的一朵绮丽大花。
女子拔下头上的一支珊瑚簪,簪子一晃便化作几尺的赤色长剑,剑锋突地燃起一簇火焰。
她眼中红光大盛,挥剑直插道长咽喉,喝道:“牛鼻子,你坏我朱厌一族的名声,活得不耐烦了!”
凌霄道长身形如游龙飞翼,骖翔不定,左手桃木剑,右手伏魔鞭,双管齐下,与那妖女缠斗在一处。
庭院中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马三义和春桃吓得躲藏在房间一角,抱着女儿石榴,抖似筛糠。女婴睁着水灵灵、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伸出娇嫩的手指去抓母亲鬓边垂落的碎发。
庭院之中,道长已占了上风。他手中的伏魔鞭暴涨一丈,犹如灵蛇游龙,向朱厌缠绕过去。
朱厌似乎无心恋战,腾空飞起,却像是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盖子,嘭地一声,骤然坠落。
“妖物,你太自不量力了。”凌霄道人挥剑指着魔物的脸。那朱厌大口喘息,体力已然不支。
她冷冷一笑,猛然一咳,喷出一口浓黑的血。
“你这被逐出师门的妖道。”朱厌挣扎着说道,又吐出一口黑血,“自己抢了人家孩子的生魂采补炼丹,竟然栽到了我们朱厌一族头上。
“马三义,我知道你在这里。你那儿子是我所杀没错,但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永生永世跟你纠缠下去,咱们之间,两清了。你第二次梦见的不是我,是这个妖道冒充的!”
“这妖孽死到临头了,还胡说八道!”凌霄道长大怒,一剑挥出,刺穿了朱厌的喉咙,浓稠的黑血流淌出来。朱厌赤红色的双目大睁,满是不甘。
她的尸体渐渐变化,褪去人形,化作一只成人大小的猴形怪兽。怪兽的腹部微微隆起,体内射出红光,将肚腹映照得微微透明,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突跳动。
“这畜生竟然有身孕了。”凌霄道长捋了捋长髯,举起桃木剑,“害人的东西,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朱厌腹中的东西似乎听到了道长的话,搏动得更加剧烈。那腹部裂出一道缝隙,一个晶莹剔透、西瓜大小的透明球体冉冉升起,圆球中张牙舞爪的,正是马三义在山洞中见过的那种“小猴子”!
晶莹剔透的球体飞速升高,轻易躲开凌霄道长的法术和结界,直向夜空飞去,很快融入了浩瀚繁星,不见踪影了。
“罢了,想它也翻不过天来。”凌霄道长摇摇头,走进马三义居住的厢房,“马老弟,吓坏了吧?快安歇吧。”
不大会儿功夫,小道童端来了两碗安神汤,说是凌霄道长吩咐的,一定要喝下去。
春桃听话地喝了一碗,马三义借口太烫,要稍微晾晾再喝。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趁那道童逗弄石榴的瞬间,闪电般地倒掉了安神汤,然后做个喝完了汤药咂嘴的样子。
道童一走,马三义吹灭蜡烛,裹着棉被坐在黑暗中,大睁着两眼盯着熟睡的春桃和石榴。
他总觉得,那朱厌临死前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胡言乱语,莫非凌霄道长真有问题?
夜半三更,未见有什么异常。马三义眼皮子打架,不由自主合上了眼。
猛一点头,他蓦然惊醒。惨白的月光照在春桃熟睡的脸上,她的身边空空如也,石榴不见了!
门外,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马三义翻身下床,紧跟出去。
小道童抱着襁褓中的石榴,一溜儿小跑,直奔炼丹房而去。马三义凭借着多年追踪猎物练就的本事,一路跟过去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炼丹房中雾气升腾,一道光柱从穹顶上射落,仿佛自天庭射下来的闪电。光柱中无数细小的东西纷飞不止,乍一看似乎是灰尘漂浮,细细看去,却令人出了一身冷汗——
无数鬼魂在光中上下飞舞,一缕一缕,色做淡灰,在光影里似有若无,仿佛深海里的鱼类随着潜流游曳,每一缕幽魂,都生着一张婴儿的面孔。
凌霄道长从道童手中接过石榴,将她放置在光柱之下。一缕浅灰的雾气从婴儿鼻孔飘散出来,缓缓地飞进了光柱。
马三义爆喝一声,跳了过去。不管对方是人、是魔还是神,只要伤害了他女儿,他拼却这一条命,也要冲上去!
凌霄道长正集中精神做法,被突然跳出来的马三义吓了一跳。
“滚出去!”凌霄道人一脚踢在他胸口,马三义像个破风筝似的飞了出去,顿觉五脏六腑碎裂开来。忍着剧痛,他又冲上去,势如疯虎,力大无穷,那道童拽他不住,直叫:“师父快动手!”
凌霄道长没了耐性,一掌向马三义的天灵盖拍下来。马三义不懂得功夫,但仅凭感觉也知道这一掌来得不善,被打到之后,恐怕难逃头骨碎裂的命运。
凌霄道人的一掌带着风声,将要落在马三义头顶时,整个院落忽然震颤了一下,好似发生了地震。
“怎么回事?”凌霄道人话音未落,只见数道耀目红光从天而降,落至院中。红光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落地时轰然作响,连带着整个碧霞观都跟着微微颤动。
红光落地,幻化成十来个高大英伟的男子,皆身着红白相间的铠甲,个个双目赤红。
“大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个男子看到地上朱厌的尸体,神情悲戚。
众男子中身形最伟岸的一个上前,俯身抱起了死去的朱厌女子,动作轻柔,只听他喃喃道:“我真是没用,来得太晚了。家族争斗,带累了你和孩子。不过你放心,第二个孩子保住了,它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杀了她?”男子言毕转身,用死一般平静的语气问凌霄道人。那柄刺穿朱厌喉咙的桃木剑依然握在他手中,血迹嫣然。
凌霄道人全然没了单独面对朱厌女子时的霸气,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他们带回去。”高大男子挥挥手。众人一拥而上,抓住了凌霄道人和小道童。
男子冰冷的赤色眼眸滑过马三义,“不相干的人,早点离开吧。”
“求你救救我的女儿!”马三义抱着失去意识的女儿,跪倒在男子面前。
男子望了他一眼,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块碎石,那是一种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蝼蚁,属于神或是魔的目光。
他一言不发,用手一指炼丹房,整座房屋瞬间坍塌成尘。
伟岸男子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夜空中,其余朱厌族人抓着挣扎不休的凌霄道人和道童追随他而去。
“石榴……”马三义紧紧抱着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的女儿,欲哭无泪。
炼丹房已坍塌,那束光柱却仍在,无数漂浮在光柱中的婴儿魂灵依然盲目沉浮。
轰隆。一声巨响。
马三义和春桃惊愕地回头,只见炼丹房的废墟下似乎发生了一场爆炸,碎砖瓦块被崩到半空,瓦砾堆里爬出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满头满脸都是灰土,长发长髯,身着道袍。
“您是……”马三义惊呆了。
“我是凌霄道人。”小老头咳嗽了几声,“那人本是个被逐出师门的道士,不走正途,专修邪法。几年前他带着个道童来到碧霞观借宿,我也是太大意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将我封印在碧霞观地下,冒充我的名号到处为非作歹。若不是我龟息之法尚算精深,早就没命了。”
凌霄道人望了一眼光柱,“他竟然用婴儿生魂炼制丹药?!作孽,作孽呀!”
“道长,您救救我的女儿,也救救那些孩子吧!”马三义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救,但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只盼望这老头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我试试。”凌霄道人沉吟片刻,盘膝而坐,念动咒语。咒语吟唱声如流水,似轻烟,仿佛发自大地深处,又似从九霄飘落。道观中的法铃、引磬、铜钟,齐齐声音大作,清脆激越的铃声和厚重深沉的钟声交织成一片。
伴随着咒语唱诵,光柱中沉浮不定的生魂挣脱出来。凛冽寒风卷着雪花向天上飞,无数灰白的生魂也向夜空飞去。一时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像是下了漫天的大雪。
一缕浅灰色的生魂飘落在毫无知觉的石榴身上,顺着鼻孔钻了进去。“阿嚏!”石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马三义和春桃狂喜地对着他,不断磕头。
“罢了罢了,快回家去吧。”凌霄道人叹气,“这妖人作下的孽,还得我来收拾烂摊子。”
一夜之间,青丘城中昏迷的婴儿都醒过来了,他们的父母喜得泪流不止,认为是神明显灵,给碧霞观捐了不少香火钱。
与此同时,朱厌家族因孩子被吃上门寻仇的事情也散布开来,人们畏惧这种魔物的报复,连一般猴子做成的玛瑙羹也不敢吃了,从此,这道菜也就逐渐绝迹于江湖。
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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