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刚过,父亲刚刚结束一个周期的化疗。天气尚不太冷,我决定利用周末带父母去山里转转。
母亲听说我想带女儿去爬山,自告奋勇地说要带路,并且拍着胸脯说,保证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险峻。我知道,父亲生病之后,她成了父亲的勤务兵、营养师、护士、保姆兼管家,每天眼睛一睁,就是给父亲煎药;每次大包小包地陪父亲坐夜里的火车去上海化疗;还得变着法给父亲增加营养;有时候还得受被治疗反复折磨失去耐心的父亲的气,她着实不易。她愿意出来,父亲也愿意,我觉得特别开心。
吃过午饭,父亲照例要休息一下,这是他得病之后每天午后的功课。母亲拎着篮子,说要带我们去摘亲戚种在山上的辣椒,还吩咐我们要穿得少些,免得爬上山顶太热。女儿兴奋地把手臂高举过头顶,嘴里还喊着:“我一定比妈妈爬得快。”
从马路旁的一条水泥路上山,眼前极开阔的一块平地,恰是两山之间的一块山坳。进山了,走了不到两百米,山势果然陡峭起来,蜷缩着的枯叶将之前踩出来的一条小路完全遮住,地上还有人们就地剥落的山核桃蒲壳。母亲一马当先,女儿紧随其后,而我渐渐落在了后面。母亲停下来,脱下毛衣挂在山腰的一棵树上,只穿了件单衣,她看上去一点儿不像快七十的人。她在地上找了根木棍递给我:“来,山上路滑,有这个就不怕了。”山越往上,越陡,女儿开始害怕起来,走到一处有沟壑的地方,她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嘴里叫着:“妈妈,阿婆,我不敢。”母亲回过头,退回到女儿身边,鼓励她说:“不怕,右脚先跨过来,阿婆会保护你的。”我也停了下来,对她喊道:“别怕,眼睛看着你要踩的地方,一步步来。”
她试着小心地挪着,嘴里不再说话。等她终于跨越了在她先前看来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沟壑之后,我发现,她不再手脚并用了,甚至还时不时地回过头向我喊着:“妈妈,你快点啊。”我站在黄绿相间的山坡上休息,看着前行的祖孙二人,那股子劲真像,想起女儿常说的“阿婆是只老兔子,我是只小兔子”,我不免微笑起来。
正想着,就听见山脚下响起了父亲和爱人的声音。女儿听见了和我一样欣喜,她大声地喊着:“老爸,阿公,我们在这里呢。”我转过头,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两个身影:父亲拄着一根木棍在前,爱人徒手拿着父亲的茶杯紧随其后。我让父亲慢点,又让爱人随时注意父亲的状态,累了就休息,别勉强。我的爱人正值壮年,一口气爬上来肯定没问题,但我知道他一定愿意跟在父亲的身后,以便我能安心。我听见女儿在山的另外一边兴奋地和母亲一起摘辣椒,高山之上,空气清新,雨水充沛,辣椒自然也辣味十足,虽然因为有路过的人采摘而显得产量不高,但女儿一声一声因为收获而带来的惊呼在山谷里不断地回响,我看见父亲也笑了。
我不再往上爬,决定等父亲上来后看看他的状况。近了,我看见父亲因为化疗而日渐稀疏的头发,白的居多,发型却依然不乱。他把棉衣脱去了,略有些喘,我问:“爸,还吃得消吗?”他停下来,不回答我,却提高音量问我母亲:“辣椒多不多?”母亲在那一边答道:“不多,你不用上来了。”这时,父亲才放在木棍,在一块稍平的石头上坐下,喝了几口水,对我说:“我下去了,待会儿要凉了可不好。”我刚要拦住他,等我们一起下山,却想起医生叮嘱过的化疗期间不能感冒的提醒,于是便让爱人护送他一起下山。
我选择继续前行,终于在山那边的一块窄窄的平地上与母亲和女儿会合。女儿玩得不亦乐乎,我却担心山下的父亲。我帮着母亲把辣椒一一摘尽,催促着女儿赶紧下山。意外的,父亲却在临近山脚的地方等着我们。他坐在一道小溪旁正认真将一路拔来的野蒜苗摘净。野蒜,虽比不得菜园里的蒜苗粗壮喜人,却依然青葱翠绿,被父亲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我明白,那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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