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奶奶去世已经三年多了。
她是我外公的小妹妹。听我妈说,她小时候就很能干,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可是她却不怎么爱学习,再加上当时的大环境对学习也不太重视,听说,她上了几年一年级也没能升级,后来因为帮老师家种菜才得以升到二年级。这事的真实性我们都不太清楚,反正就知道她读书不多,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在那个年代,又是在农村,女孩子只要会做家务,女红,就不愁嫁不出去。果然,在她十八岁那年,就被家里安排和临村的一个壮小伙结了婚。
姑爷爷年轻时人很帅气,也很能吃苦,文化也不高。他做起事来,在十里八村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年轻人嘛,血气方刚,脾气上来时谁也拦不住,老姑奶奶没少挨打。事后姑爷爷又后悔。不过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累死累活还是吃不饱饭,加上家里又是三个大小伙子,所以尽管两夫妻很能吃苦,节衣缩食,家里还是不富裕。
我外公那时在外面上班,虽然也很辛苦,不过收入还算不错。只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一年只回来一次。每次外公回来的时候,他都会给家里和邻居大包小包带些礼物。对这个小妹妹自然也很照顾,每次离开时都会从有限的收入里挤些钱给她。所以不管外公何时回来,家里都像过年一样。
只是外公后来因为酗酒患病突然去世,家里一下子乱了阵脚。我妈她们几个虽然都很坚强,但家里有些事还是需要男人去做的。有件事到现在我妈还常常提起,有一年正逢收割小麦的时候,她们姐妹几个毕竟没有什么力气,有一天要下雨了,田里还有很多没有收割。正发愁的时候,姑爷爷带着三个儿子来了,不知是人多力量大,还是他们本来就能干,不多时,田里的麦子就被收割完了。可是他们连口水也没顾上喝,说自家田里的活还没干完,只有老姑奶奶一人在田里忙活来不及。老妈她们几个望着他们的身影感动极了。
外公去世后,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连走路都绕着走。可是老姑奶奶一家常常叫老妈她们几个吃饭,虽然都是粗茶淡饭,可毕竟让人觉得很温暖,何况她们家孩子也多,也不宽裕。
后来老妈出去上学,毕业后分在县城的医院工作。老姑奶奶常常到我们家来看我们。
在我的印象中,老姑奶奶个子不高,人很精神。我记事起好像记得那次老姑奶奶特地跑到我们家,说那年是我的第一个本命年,要由她给我买十二红辟邪。老妈也不懂这些,就由她去做了。好像后来还往河里撒了什么东西,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老姑奶奶的脸好慈祥呀。
老姑奶奶差不多每年都要来我们家好多次,都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每次都会带些土特产之类。开始的那些年,她说不了几句就会提起外公,看来外公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去世多年,可是别人还是会常常想起他的好。老姑奶奶很勤劳,也很能吃苦。她知道我们平时都要上班,就常常选择在周末过来。
辛苦工作了一周,本想在周末睡个懒觉,可常常会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吵醒。老姑奶奶作为一个庄稼人,力气很大,走路常常大步流星,步伐很响。她的性子很急,所以敲门也很急促。我们很不情愿地起床,本来还想说几句,可是一开门看到风风火火的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家里还有些鸡鸭鹅之类要伺候,所以她每次来都会做最早一班车,这样既看望了我们,回去又不耽误事。她很会为我们着想,带的鸡鸭之类每次都在家里杀好,清洗干净,连内脏都单独放在旁边。我们只要把这些冷冻,下次要吃时,拿出来解冻一下简单清洗一下就可以烧了。
她常常会带些大米,面粉之类给我们。她总是说自家长的东西,吃着放心。因为家里养了很多鸡,所以她每次来都会带很多鸡蛋,她把蛋装在一个小桶里,之间再装些米,这样从她家到我们家,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鸡蛋一个也不会破。
每年中秋或者过年的时候,她会做一种烧饼,小小的,很好吃。后来我们在街上也看到过,可是就是没有老姑奶奶做的口感好。
她在很多方面很有生活经验,做饭也很好吃。她做事麻利,人又干净,虽然六十多岁了,可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就在本村娶妻生子,两个孙子差不多大,两家住的很近。老三就入赘了别人家。她很喜欢老二,加上老二作为木匠,常常不在家,所以小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大媳妇人很古怪,对别人要求很高,所以她自己带孩子,加上老大人又软弱,所以老大家都是大媳妇说了算。两个孙子渐渐长大出去上学了,两个媳妇也要出去上班。老二媳妇很能干,也能吃苦,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回到家里连口热水也喝不上,门口的鸡鸭之类也无暇过问。有时老姑奶奶看不过去,就去帮衬帮衬。可是大媳妇看到不乐意了,本来大媳妇身体弱,一直也没有出去上班,常年呆在家里。她看到婆婆帮老二家做事也和老大嘟囔,要婆婆一碗水端平。老大没法,只好和老姑奶奶去说。
可怜老姑奶奶帮了老二家,还要帮老大家,回来还要忙自己家的事情。加上心里有气,身体又累,常常会找机会来我们家诉苦。我们也只能劝劝她,别无他法。
在我的印象中,老姑奶奶的身体是很好的,好像永远精力充沛似的。有一天,老姑奶奶让我妈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说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吃东西老噎住,有时连喝水都会呛到。本来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可是结果却让我们吓一跳,胃癌。结果一开始没告诉她,老妈和她儿子商量了下,让再去上一级的医院检查一下。结果还是一样。两个方案,先手术再化疗,要么直接化疗。按照医生的建议,当然是先手术,毕竟手术还来得及。可是两个儿子加上老三包括姑爷爷都有些犹豫,因为手术需要几万块钱。老两口积蓄不多,几个儿子也不富裕,而且术后还要继续化疗。重要的是老大迟迟不表态。老二即使想手术也不好说,毕竟经济问题摆在那里。
最终老姑奶奶还是直接化疗,虽然医生认为错过手术时机很可惜。好在老姑奶奶文化不高,所以我们并没有告诉她实情,只是轻描谈写的说是胃炎。化疗很顺利,再加上她心情不错,所以几个疗程结束回家以后,老姑奶奶以为自己病好了,而她的确也恢复得很好。我们也以为她病真的好了。
过了两年多差不过三年吧,她又开始有之前的症状,这一次的检查结果不容乐观,已经出现转移,而且很快就转移到脑部。医生在积极化疗的同时,告诉她的家人,最后可以到Z市去做一下伽马刀,如果顺利就会好转,否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当然这一次的费用也不少。几个儿子都很赞成去Z市,可是谁也不提钱的事。最后姑爷爷下定决心,把棺材本都拿出来,放手一搏。
可是结果仍然不能改变,老姑奶奶的状况越来越差了。因为她的生日临近过年,几个儿子商量着,给她的七十岁生日热闹了一下。我们也请假去了。酒席很盛大,人去的也很多,可是我们却没有在前面见到老姑奶奶。后来我们在后面的院子里看到了她,她正坐在藤椅上嗮太阳,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我们祝福了她一番,邀请她以后有空再到我们家做客,可是说这话时我们的心里却觉得很难过。
后来她又到我们家去过一次。那次我们把儿子的玩具收拾了一下准备给她重孙女玩,她和姑爷爷一起到我们家来拿的。那时她已经不能自己走路,由姑爷爷搀扶着,在我们家坐了一会就走了。我一直把他们送到回去的车上,我有种预感,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不久就传来了她去世的消息,我们的心情无比沉重,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或者说我没有勇气去见她吧,我妈代替我去了。我一直不敢相信,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
此后的节日里,我们再也没有吃过那好吃的烧饼,虽然后来姑爷爷也做了送给我们,可是再也没有那样的味道。
以后节日或周末的早晨,我们再也没有被脚步声和重重的敲门声吵醒过,直到现在我们才明白,我们是多么地渴望那样的“打扰”,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地幸福。
有时候,我会在某个周末的清晨突然惊醒,好像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耳边仿佛又响起那重重地敲门声,好像一打开门,就会看到她站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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