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下首处坐着的魔君燕池悟,此时像是忽然被什么所牵制住,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接着是抑制不住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落在身前的矮桌上,颜色鲜艳骇人。我瞧见少绾过去扶住他,两人一下对视,面露异色。
另一侧的梵音谷众人,也都面露惊诧之色。
突如其来的变数,令所有人应接不暇,守护梵音谷圣地的巨蟒,竟在此刻苏醒过来。连宋曾告诉我,这四尾巨蟒乃守护之神,只在圣地危急之时,再有便是女君舞蹈时苏醒。凤九本不属梵音谷中人,但有灵性的神物对极美好或极丑陋皆有所感,因此连宋觉得巨蟒因她一舞而苏醒也未可知。
可她明明有魔君燕池悟帮衬着压制封印那些蟒蛇,别的不说,以燕池悟的法力,封印区区神兽自不在话下,一整只舞跳下来,似乎都极顺畅,可为何燕池悟此时却像是受了伤甚至口吐鲜血。
所有一切皆与常理不符。
一个转念的功夫,四头硕大的蟒蛇已围绕着石柱翻腾而起,速度愈发的快,仿佛蓄势待发。不光如此,它们还咆哮着怒吼着,一声怒似一声,像是被什么激怒着。
这已不是一般的守护神兽,而是被一股异常的力量牵制住了的兽类,失了心性。且这潜力的牵制力量极其强大,强大到连魔君燕池悟亦不能敌。
清泉阁外先前晴朗的夜空悄然间变幻了气息,阴风怒号,泉浪排空。阁内外装点着的宫灯绸缎一类,随风摇摆不定,更被吹起,在风中飞舞不止。
山雨欲来。
四下已是慌乱一片,赴宴者多是比翼鸟一族,仙力浅薄,见状惊慌失色,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走,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本还悬中阁中间的凤九,已顺着一批绸缎滑下站到了地面上,此时却被四尾突然惊醒怒吼着的蟒蛇困在了中间,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被吓着了。她尽力的安定心神,念出心诀,想要幻出一个结界来自保,却没能成行,她的仙法,似乎也被什么克制住了。
不光是她,北侧宴席上的上神玄冥也正尝试着以仙法再度压制封印神兽,而从他渐渐皱起的眉头来看,竟也是不能够,他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似乎也受了下反噬。
究竟是何人,能抵挡住甚至伤了神魔两员大将!
巨蟒的眼睛呈现出红褐颜色,张的很大,仿佛马上就要有鲜血流淌出来,四双如血的兽目凝视着被困住的中间的美人,定定的凝视的,好像要把她看穿,不论凤九转身到哪个方向,都有一双欲裂的兽目紧紧盯住她,四目对视着,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吸力。下一刻,四只巨兽齐齐朝她直击而去。
凤九本就怕蛇,此时术法不通,又腹背受敌,她本能的躲避直面而来的袭击,顺势又拽住那匹光洁的绸缎往高处而去,四尾蟒蛇穷追不舍,蟒蛇也随着她往高处直追而去。她本还算是镇定的面上终是显出慌乱来。
我不禁蹙眉,显而易见,这攻击是针对凤九而来,却难道只是一个灵鸟族的护法,为一支舞蹈而成妒忌这么简单吗?
巨蟒一击不成,更加暴怒,吼声震天着再次袭来,口吐红信,快而凶狠,凤九攀附在高处,虽祭出了佩剑画影却因绸缎束缚着手脚不易闪躲,此刻显得势单力薄。
她眼中的惊惧不断放大,就在要躲闪不开之际,巨蟒却猛地一头撞在一个透明镜面上,本是看不见的,可因撞击的一刻,因为冲劲大,那镜面微闪着淡紫色的光华。
是我的金刚罩,在蟒蛇第一次袭击不成时,便悄然将她护在了其中。
凤九一惊,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脸看向我,不只惊讶,更多的是担忧,为我担忧;不光是她,重霖,连宋,玄冥,甚至是燕池悟皆面露惊诧之色,唯独少绾一脸了然不以为意,好像一切理应如此,不愧是我的朋友。
我隔着人影重重望着她,牵起嘴角对她微微一笑,是鼓舞,也是告诉她,不必担忧。
金刚罩,系我法力的衍生之物,与我同生共灭,乃是尊神的一件极珍贵的关键时刻用以保身的法器,一般不会轻易示人,更不肖说是给与他人一用。
可是那又怎样,这四海八荒,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所有人都察觉出不对劲。
连宋此时已在我跟前,他身边跟着才从宴席北侧过来的水神玄冥,玄冥的脸色略显苍白,显然还受着反噬之力的折磨。连宋打着折扇依旧是翩翩公子模样,神色上难得一点恭敬的肃穆:
应对之策,还请帝君的示下!
我的眼底如寒冰一片,开口只淡淡一句:静观其变。
连宋玄冥闻言皱眉对视不语。
有我的金刚罩在,至少应暂且护她无虞。
阁外狂风不止,惊雷不断,灵泉水花飞溅。
巨蟒一袭再袭不得,被激得愈发狂怒起来,蓄势再击,终究是与我得金刚罩抗衡,终究被撞得退缩回去。可即便是我得指尖也不免轻颤着,金刚罩是我法力的衍生物件,我自能感受到它受了极其大力的攻击,那力道之大,绝非一般神兽所能拥有。
巨大的冲力下,金刚罩里凤九被震慑得伏坐在了地上,一副吃痛了还强忍着的表情,虽没被巨蟒袭到,我不禁隐隐担忧,也不知那强烈的撞击,可否仍是伤着了她。
可当务之急是保持一分纵观全局的冷静,强迫自己将心沉下来,冷眼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宴席,所剩之人已寥寥无几,除了被护在我的金刚罩中的凤九离得有些远,其余的基本都在近前。比翼鸟一族的护法德裕早已祭出兵刃来护在女君连城跟前,那女君直直盯着远处的凤九,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脸懊恼;护法仁佑则在阁中忙着疏散宾客离去,以防再有闪失;而魔君燕池悟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还在坐上,只手撑着桌角,随侍打扮的魔尊少绾到是对他极尽义气,立在他身后推掌帮他吊住。
而我的目光,越过眼前众人,渐渐集中在两个人身上。
其一是这梵音谷的唯一女护法颜佳,此人居心叵测,工于媚术,举止放浪,之前种种便得见,可她再怎样也不过只是一只寿数不过三万载的灵鸟,即便算她与这些巨蟒有缘,能够唤醒它们,她却没有操纵它们如此作恶的能力。
此时她站在一根石柱旁,脸色以不再是之前的不悦和狰狞,而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和惊慌。是的,因为连她也没有想到,事态如何就发展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似乎这一切她事前都不确切知道。她甚至站到了一门石柱下,一尾巨蟒的近前,试图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都是徒劳,那神物根本不听她的召唤,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这印证了我的想法。因此肯定还另有一人,而当下也只还有一人在场,此人安静无辜的端坐在北面宴席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色如常,毫无惊慌失措,她此刻的从容的让人格外不解。
这人是那个曾为比翼鸟一族诟病的贵女,那个悲伤而孱弱的寡母,戍徒之母弦清。
这样的场面,她怎会还留在这里?细看一眼,我却发觉她的周身,淡淡闪着一层红色的诡异光晕。我记得,之前见她时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凌厉气息,和那似故人般曾相识的感觉来,而眼前这一缕红光,终于让我记起了那是谁来——
缈落,据传唯一生而不息的妖尊。
阴阳始判二仪初分之时,妖魔本是不分家的。从上古时候算起,正经的魔,是像庆姜,少绾这样的,被尊为始祖的魔君;而妖,在魔界也不属正经路数,妖的原身可以是动物草木各种,多半始于修习魔道,却于其中失了本心,遁入异术一流,魔界对此也是不齿的,因此妖于魔界没有什么地位可言,除了缈落。
缈落生于魔族,原身是一方璞玉,庆姜为魔君,少绾是魔界一支后起之秀时起,缈落便万万年的跟随在庆姜的身边,年纪上与少绾应该不相上下。她与庆姜的关系,据说很亲密也很复杂,因为不甚关心,我没有探究过,只听过一些传言故事。
后来庆姜落败,我共主天下时,本着一点慈悲,并没有斩尽杀绝,只将魔界之浊灵一并封印在了妙义慧明境,缈落着了妖道,专于异术,自然也在其中,可她的原身则不知所踪,这些年里,有传言说她因一念执着,而生生不息,而被尊为妖尊。
本也是传言,没有必要深究,直到三百多年前,夜华生祭东皇钟以平息擎苍之乱,据他醒来后形容,擎苍并不是孤军奋战,他身边另有一股力量,强大而诡异,心里不定很容易被引导而走火入魔,只是以他的年纪,他也并不确定操纵这股力量之人,有人曾猜测是魔尊少绾,可我并不信,少绾虽强,却不邪。当时没有可以依仗的证据,这事并没有被深究下去。
现在看来,那时便是缈落了。
她这个人与少绾不同,少绾是个性格分明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缈落不同,她跟在庆姜身边,本身修习异术,尽学旁门左道,并不讲究正直道义,虽然她一向以美艳颜色示人,可哪怕时她的样貌声音个性,都是随心所欲的诡异变化莫测。
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原身,还有便是她周身的气息,强势的,凌厉的,诡异的,也是魅惑的。
就像此时坐在角落里的弦清,她身上的气息,正是缈落会有的。
我眯起眼睛,朝连宋吩咐道:去控制住护法颜佳,别伤了她性命。
连宋一个是字还未出口,我已经飞身而去。
待我定身至弦清跟前时,却见眼前人幽幽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声音清浅却勾魂摄魄:
彼时的债,帝君也该还一还了。
一句话过后,那股红色光晕消失殆尽,缈落已是遁形而去,好像她此来,费劲了这些周折,就只为同我说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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