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凤九便宿在了我的寝殿,而我歇在了书斋的软榻上。竟是一夜好眠。
我醒来的时候重霖正在往书斋一旁靠窗处的一方石桌上摆饭,一股清香气味传过来。见我醒了,重霖递了漱口水和手巾来,侍奉我起身,脸上难掩一抹笑意:
帝君请用些早膳吧。
我见他笑得这样发自肺腑,只当他到新地方学了些新菜式。桌上摆着些清淡小菜和粥,都做得十分得精致,我看重霖得眼光带了一点赞许。
重霖解释道:
帝君,这样的菜色是小仙可是做不出的,这是小殿下,哦不,是青丘女君做的。
是她,细想好像也只能是她。
可再一想面色不由得微沉下来:
你不知她身上有伤吗?
重霖见我变了脸色,垂手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磨了好一会只说出一句:女君说无碍。
这时门口处却传来好听的女声:
帝君息怒,重霖仙官劝了要我休养,是我醒的早,觉得有些饿了。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穿着昨夜少绾帮他换的一席白色常服,绸缎似的头发披在身后,只挽了一支她惯用的檀木簪在脑后。脸色还略苍白,气色上比昨日已好了许多。
我的面色上缓了些。语气也缓了些:
你也该听人一句劝,有伤便好好养着。
她微笑着走到桌边来,没有理会我的责怪,只温声道:
不过是些家常便饭罢了,做都做好了,帝君便尝尝吧。
我发觉竟拿她软糯的声音有些没辙,只得妥协的落座在石桌旁,淡淡对她说:
你不是饿了吗?坐下一起用吧。
重霖极有眼力的马上添了一副碗筷过来,随后迅速的退出殿外去了。
凤九才落座,便被我握住了一只手腕,她下意识的微挣,面上飞快有了一抹绯红,是极生动娇俏的颜色,我轻斥道:
别乱动。
她果真一动不动了,我的手指把向她的脉搏,她的手微凉。想来我的一抔赤金血入里,外加灵泉滋润,她的伤虽没有大好,内伤却已无有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便可,我不禁稍微放下心来。不忘嘱咐她一句:
昨日虽有我的金刚罩护住你,可论仙力你仍弱些,受了强力震伤了肺腑,本君已让你服了药,也好多了,但这几日仍需安心休养着。
凤九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轻轻说道:
金刚罩乃尊神法器,何其紧要,帝君实无需用在凤九身上。
我没有解释,只是将她微凉的手握在了掌中,不容她抽回去,她抬头看我,也许是我眼里不多见的柔光,让她有些失神。久久的对视里,她的眼中渐渐了然,渐渐懂得,也渐渐有了一抹痛色。
我们都沉默着,有些话,不能也不需直白说出口,有时候,情话也是会伤人的。
一餐早饭,因有她陪伴在侧,平生了些细小的意趣。在我跟前,她没再如人前那般一本正经守着君臣之礼,话虽不似从前那般多,却少了些小心翼翼的拘束。
我的一生,打杀制衡,深居归隐,从来无有沾染的,唯有烟火二字。烟火源自尘缘,与我一向无涉。
如今外头是晴天,书斋的窗支开着,草木清新的空气被微风吹至殿中,外头一缕清晨阳光照射进一簇墨竹,微闪着浅淡的光辉,一派谁开一窗明,纳此千顷静;这样安然宁静的景致,伴着一点食家常便饭的凡心,竟教人感到些许寻常美好来。
细品竟是一息烟火之气,却并无让我不喜,也并不违和。
经过昨日一遭,一大清早便有人来,而且一拨接一拨的不断有人来。头一拨来的是连宋玄冥,连宋进来殿中仍是睡眼惺忪的,看到我与凤九这个时辰一桌用饭,不由愣了一愣又揉了一揉眼睛,他身后的玄冥上神也一愣,眼里闪过不过短短一刻的怅然。
请安问好,随后连宋笑道:
哎呀,这一桌小品这般的雅致,本君恰好也还没用饭,不如同帝君女君一道吧。
凤九于他本是晚辈,听了这话自然的起身去添了碗筷过来,我则看着一脸意兴盎然的连宋,脸上似笑非笑:
三殿下于脸皮上,到是愈发进益了。
连宋讪笑两声并不介意,于是成了一桌四个人,连宋一边吃一边不吝赞叹之词,尤其聒噪。
第二拨来的是燕池悟与少绾。
燕池悟修整一夜,大约也用了药,今儿脸色好了许多,少绾仍做随侍的打扮,跟在他身旁。看到一桌四人正围坐用饭,而且好不热闹,少绾坏心眼的朝燕池悟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意会:
老子也还没吃饭,正好与你们一起。
凤九因念着他昨日助她而受伤的情,一听他说饿,又起身去添了碗筷来。
于是成了一桌六个人,坐着都有些嫌挤。且如此神魔混杂,怕是万年也只此一桌罢。
于是席间连宋安静下来,变成燕池悟咋咋呼呼的问及凤九的伤势,言语略粗些到是真心关怀,凤九仍亲昵喊他小燕,称已无事,要他放心便是。
待比翼鸟一族的女君同护法到来时,我们已用完了这别具一格的一餐,才分了宾主坐在书斋中饮茶,我端坐在上首,凤九随着连宋玄冥在右,魔族那两个在左。
女君连城见凤九无恙,面露喜色,就连她的两位护法也都出言关怀,我这才发觉,凤九与梵音谷,与魔君燕池悟,交情似乎都很不错。
书斋中聚了许多人,略显得拥挤,女君连城于是提议不如挪去王宫正殿,起码宽敞些,也合乎帝君的仪制,被我婉拒:
本君喜静,又闲散惯了,这里便很好。
言罢信手一挥,书斋的格局变了变,霎时间宽敞了许多,重霖另摆了三张团坐上来。
话入正题。
我没有隐瞒,也无心隐瞒:
昨夜之始作俑者,乃上古时魔界中人,名唤缈落。此人追随魔尊庆姜多年,修习妖道,得妖尊之名称。
她本被封印在妙义慧明境,却因其原身不知所踪,且此妖法力深厚,又得庆姜之点化,万万年来执念专注,破境而出不是不可能之事。
连宋问道:四海八荒中,九往心达专注一趣之境界,只帝君不过;她一个妖,到底是为何专注一念至此?
我略沉吟,念出一个名字来:庆姜。
所有人闻言都变了颜色。
我平声静气继续道:
事既已出,惊慌失措都无济于事,只专心应对便是。眼下本君所关心有两件事,其一,前往水牢,审护法颜佳;其二,缈落昨夜附身于戍徒之母弦清,故此本君要再见一见这个人。
其间玄冥不解道:可需一探妙义慧明境?
我轻轻摇头:为时还尚早,强行入境适得其反,不如专注眼见可解之事。
做事与谈情其实类似,都是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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