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的居所远离比翼鸟王族的宫殿,我便难得的在梵音谷中安静度了两日。晚间微凉,山中那眼幽水泉灵 ,泡澡最舒适不过。
初四这日晌午,天气晴好,阳光透了窗棱照进殿堂,使人感觉有些慵懒,重霖进到殿中时,我正倚在榻上自己同自己对弈消磨时光,只见他行礼道:
帝君,玄冥上神求见。
上神玄冥,年纪轻轻便身居上神之位,连宋君麾下的水军翘楚,只是对于他的战名功绩一类我并不甚清楚,只他几次三番求娶青丘女君一事,到教我对这个水神称得上印象深刻,是怕是四海水军之中,能教我如此印象深刻的也没有几人罢,我面无表情的吩咐:
去请他进来—
不一会重霖引了玄冥进到殿中,上了茶,他身着湖蓝颜色的直坠常服,腰间佩玉,以同色的绸带束发,从容不迫的向我见礼。挥袖让他起身,我的目光缓缓从矮桌上的棋盘上挪开,并不与他过多客套:
上神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还记得,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只身前来我座前,为的是邀我前往梵音谷,以及求娶凤九;也是那一次,我直认了与凤九心系一处。我也还记得彼时他虽有落寞之色,却再无多言,
公事私事那回都已说清,我其实想不出他为何前来,正因为想不出,才有几分好奇。
玄冥答道:
小神前来,是为戍徒之母弦清,她——近日有些奇怪—
我记起那个周身气息都令我觉得熟悉且奇异的女子来,此刻听玄冥这般提她:
哦——上神何出此言。
玄冥似乎有些忧虑,思量了一会他才又道:
帝君可能有所不知,弦清本是比翼鸟一族的贵女,与护法颜佳属同族,当日戍徒的父亲与她在梵音谷相遇相识,可他们的婚事并不为比翼鸟族所允许,他们这一族,通常是不与外族通婚的,他们当时的女君坚持不允。但是他们真心相爱,弦清更是抛弃家族身份随了她夫君私奔出谷,从此与梵音谷断绝了往来,安身在了北海神宫。怎奈没多久,夫君便于擎苍一战战死,还有襁褓婴孩,过的极其不易。
比翼鸟一族,寿数并不比神族,不过三万年的寿命,她夫君战死后,是三殿下求得天君应允,许了弦清仙籍,她才得以养育儿子成年。
小神与弦清那战死的夫君幼时便熟识,他与小神那时一样,都是北海水军的将领,同寝同栖,奈何他福薄,魂飞魄散归了混沌。彼时他才新婚不久,儿子刚刚出生。因此小神不忍,对弦清母子都极为关照,几万来年,也都算得十分的熟悉。
我静静听他讲述,并不说话,玄冥见我如此的有耐心,只继续说道:
弦清其人,一向极其柔和,性格温良,甚至是孱弱。因她本不属北海,孤儿寡母,又没有夫君,也没有母族为她撑腰,可想而知日子过的并不那么尽意。但她这人,好像也并不在意,只一心抚育儿子。后来戍徒师从于小神,又得了太晨宫的差事,她近年才算是将一颗心放下来些。
他又顿了顿,组织了几番言语,颇为踌躇:
小神自认对她也算得了解,只是近日,却觉得她好像变了些。帝君若是问小神是何等变化,这小神却又答不出个所以,只是她周身似带了一股凌厉气息,遮掩的很好,只在她情绪波动时才让人察觉一二,但那是从前没有的。
我之前的疑惑,从上神玄冥这里得到了些印证,只不过他又所感,因他熟知弦清,而我有所感,却是因为我似乎熟悉那股气息。我抬眼多看了面前的这个青年一眼,抬手让了一句:
上神坐下说话吧。
玄冥对于我的格外客气微微一愣,随后倒是大方答谢落座,没再谦让。我没有对他含糊其辞:
上神的疑虑,本君也有所感。只不过,本君对弦清其人不甚了解,却熟知那股气息。只是——一时还想不起来,对不上人来。不过既如此,此人居心便格外可疑,上神同弦清亲厚,不妨留意些,但别让她觉出什么来。
玄冥点头答应下。我又问他:
还有两件事,本君想过却还不大明白。其一,弦清若因与外族私奔而为本族诟病,这比翼鸟一族,又是如何再容下她的,还为她出面问本君一个解释。其二,听说戍徒跳下诛仙台前,正在商议婚事,听说女方是北海神宫的仙娥,此人,可有什么异常吗?
玄冥可能没想着我会记得这许多细枝末节的,却只迟疑了一瞬:
弦清能重回比翼鸟族中,因她的族长,如今的护法颜佳松口宽待,至于为何如此,小神不得而知。这不过也就是近年的事情。
至于戍徒看上的仙娥,据说是北海的仙侍,小神,没留意过,只听说样貌出色些,是他回北海探母时意外遇上的,他向他母亲提起过有意求娶。没听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我略沉吟:
戍徒之死,本君也觉得十分蹊跷,据司命星君回话,他在九重天上仙职不高,为人内向,与人往来不多;如今看来,与他关系密切之人,无外乎他的母亲,还有那位他意在求娶的女子,本君以为上神是北海之人,不妨也着人留意下那个仙娥。
玄冥又答应下了。
随后他起身告辞,刚转身,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又转了回来:
明夜,乃是梵音谷千年一回的羽雀惊鸿夜宴,臣听闻说,青丘女君应了梵音谷女君之邀,届时将代其一舞。神尊在谷中,可会移驾一观——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他眼底清浅的一缕迟疑之色,转眼又带了一缕期盼,对他的知无不言,我有些好奇,又有些领悟。玄冥看着我,像是在等我一句答复,又像是他在为凤九,他的心仪之人,等我一句答复,他的目光烁烁。
无论如果这份胸怀都很是难能可贵,我微末的含笑道:
听闻九尾狐族同灵狐族皆善舞,四海八荒唯一的九尾灵狐一舞,机会难得,本君自当一观。
玄冥走后,我继续与自己对弈,可落子间时不时总走神,一盘棋下得不着边际。不可否认的,我对于即将见到她,也感到了愉悦。
梵音谷中夜宴将近,自初四这日渐渐热闹起来,即便是我所居住的易水寒地方偏远些,多多少少也能听到大大小小的动静。重霖欢欣鼓舞的跑来禀告我,据说天族,魔族都派了使者前来赴宴,一众应邀宾客在今日傍晚将抵达。
对我一如既往得淡淡神色和没有反应,重霖像是为凤九有些不平,忍不住以撇嘴略表示微词,不敢太过,只微微一撇。
是夜,幽水泉。
估我摸着初五这一日,神魔使节若是知晓我在梵音谷内,难免前来谒见,必定不再得悠闲,所以趁着这一晚还安静些得时候,得往幽水泉去泡个澡。
我独自自易水寒得角门顺着一片竹林间的小径往山间泉水处而去。上弦月,星光闪耀,墨蓝的天空像一卷绣满星罗的绸缎,山里微凉,因有泉水,腾起雾气,得灵泉滋润,墨竹润了仙泽,在夜间闪耀灵白的微光。
人未走近,却见得一个法力微薄的仙障,比凤九在太晨宫习剑时设的那一个还更不及些,简直就是孩子气的玩耍之物,我轻松透身进去,没惊动任何人,隐隐却听闻有女子的浅笑还有说话声,这让我止了步。对于被人占了洗-澡的先机,心下有一点不爽,确也没辙,此刻总不能出面去争执,正准备回去,只听得有个声音分外熟悉。
听声音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两人似颇为熟悉要好,却久不得见,一言一语的聊得格外欢乐。
我特意留了菜等你,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本来一早就要出门的,临了有些事,耽搁了些。
那只舞,你练得如何了?
放心吧,我虽不常在人前舞蹈,还不至于丢了你的脸面。
颜佳护法她对我邀你代舞一事,很是不满。
她有什么可不满的,你是女君,你不能舞,自是也要找个女君代为一舞,难不成你们合族都只得她一人能舞蹈不成。
嘘,你小声点,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荒郊野外的,还能有谁偷听不成,再说了,你不是设了仙障了。
对方似乎愣住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又开口,声音却有些无奈:
我那仙障,不过就能防防蚊虫罢了。哎,你知道我本就不是那种好强的性子,资质本也平平,即位也不过几百年,你看看我那些护法和臣子,多半长我千岁万岁不止,于族中渊源深厚,更有许多的勾心斗角,如何能钳制抗衡?
你说的也是,我们青丘就没这些明争暗斗的事情,只要关乎五荒安危,便齐心攘外而护内。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硬气些,参悟些为君之道。
哎,明日夜宴,怕是我的婚事,又要被摆到桌面上了。
你们,就没个算计吗?
如何打算,他本不属我们一族,又长了我不知不少岁,族中必不会应允。
真心相与,已属难得。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之前下帖时不方便与你说,东华帝君,他此刻正在谷内。
这一次,那个之前一向欢脱而无所畏惧的声音沉默了下去,许久都没再出声,连着我的心,都被着静默扰乱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那么轻轻的嗯了一声。
无心再听下去,我心不在焉的默默踱回了住处。才从后面角门进到寝殿,却见我的书案旁坐着一人,似乎正在琢磨我之前留下的一局残棋,手边一盏茶。这人一袭白衣,玉冠束发,手中持一把折扇,举手间皆是风流,正是九重天上我那忘年之交,连宋君。
我并没有理会他鸠占鹊巢,只悠然在他对过斜卧去,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拿过一旁搁着的香炉,焚起白檀香来,我没有理会他,连宋抬眼见是我,嘿嘿讪笑道:
重霖适才说帝君出门去了,正巧我今晚没事,就等一等帝君,重霖见也不是外人,便让我到殿中小坐着等,我坐着有些无聊,见桌上有个局,想着不知要等多久,不如就这棋局等,岂不更风雅惬意。
我悠悠道:
三殿下的德行,愈发的好了。
连宋并不计较我的调侃,又去低头看那局棋,略带戏谑道:
本不该置喙帝君的棋艺,可我看帝君这局棋吗,难得看见一丝浮躁之气,甚是惊讶。
其实他说的并不假,我却不想顺着他的梗说下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三殿下竟闲得这般无事,本君偶尔出个门,都得迫不及待跟过来吗?其实九重天上,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在棋艺上修为都不错,三殿下都未必下得过。
连宋对我的贬低并无反驳,他的目光又由棋局转回到我身上:
帝君此言差矣,此番非是我追随帝君,乃是梵音谷得羽雀惊鸿宴,请帖送上了九重天,被本君领了这个差是。
我淡淡道:哼,一个灵族的庆宴,即使千年一遇,也还不至于连三殿下以本尊亲临吧。
连宋对我的话显然并不赞同,随即接到:
本来是不需本座前来的,可是帝君此刻正在谷内,本来我揣度着依帝君的性子,定是不会现身,不过吗——
他顿了一顿,观了一观我的神色,笑道:
据说此次夜宴上,那女君的舞蹈,由青丘东荒女君代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机缘。
我没有再去否认,只是沉默不语。
连宋打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扇着,脸上挂着笑,一副看热闹的兴奋:
如此看来,帝君明日定将现身,即若如此,本尊前来,便也不为过了。
见我无话,连宋又凑至我近前来含笑说道:
不知帝君可否知晓,那羽雀惊鸿的夜宴,须设在梵音谷中一处圣地,名叫听泉阁,名字起的风雅,衬得起那九层的黄杨木塔,塔中间三层镂空着,只有雕梁刻柱支撑着,搭作一个极广阔的平台,四面可设团坐宴客,中间一处高台,那历次的女君之舞,便是在那高台之上舞蹈。
那座高台,又是圣地中的极圣,由四根粗壮梁柱撑起,柱上雕刻有栩栩如生四尾巨蟒,此乃看护一族圣地的神物,一般都沉寂睡着,只在圣地面临危及之时才会苏醒。再者,便是在女君一舞时,亦会激醒这些神兽,届时他们将抬首参拜,以示忠孝。
本来凤九女君不属比翼鸟一族,即使代舞也不应另那些神物苏醒,不过据说她的舞姿于八荒都是出了名的,只怕是那些神物亦又所感,想要一近其近前也未可知。
我犹记得凤九那孩子,小时候因掉进过蛇窝去一回,自此便格外惧怕蛇蟒一类,也不知她答应舞蹈时,知不知道这一层。
说了连宋连连摇摇头,似乎惋惜。
我还真不知此缘故,却也记得从前在太晨宫。她虽调皮闯祸得多些,好像还真是有怕蛇这一弱项,有回被我瞥见司命变出一条细小幼蛇来吓唬她,她当即便变了颜色,落荒而逃。由此我心想,若她知有此巨蟒朝拜一层,怎会答应帮忙答应得如此大气凛然,定是不知道得吧。
连宋但笑不语,看我得形容,看了半天,好像也没看出什么来,他悠悠又说道:
凤九于我,也算得是晚辈,本君有心助她一助,将那四尾蟒蛇封印在梁柱之上,想来雕刻之像,便不至于太吓着了她。
奈何梵音谷中,对仙法一类有压制,使用法术本就不慎灵光,更何况是封印他们的守护神兽,还得在他们的圣坛之上,只怕不好施展,若是施展得不好,必将受到反噬。我此来为九重天天族使者,身份使然,实在是——实在是不便出手。
我听着他堂而皇之的说辞,似笑非笑:
本君知道了。这会儿也晚了,你无事便遁了吧。
连宋听了,心里知晓我这是领了他的情,嘴里却不依不饶的嘀咕了一句:
帝君这可是过河拆桥啊。
连宋走后,重霖见我眉间似带着心事,懂事的没来打搅。我记起她的舞来,那是我们下凡历劫厮守的时候,夜半时分,她会衬着殿中烛火单独为我一舞,幽光中,大红的衣裙翻卷飘动,星眸流转,百媚千娇。
思及此,对于她即将的一舞,我的心里竟隐隐有些微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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