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英高高地举起锄头,她随着锄头向上望,天上的云很厚,很黑,压得很低,锄头的挖口很亮很亮地闪着寒光。锄头和着泪一起落下。六英瘫坐在地上,仿佛那锋利的锄口挖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捂住胸口,身体扑倒在地上,颤抖着。嘶哑的、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在秋风里飘荡。
旁边有一棵柳树,柳树枯裂的树皮如一只只狰狞的眼睛,望着地上,枯叶堆上有一个包裹,包裹一动不动。一阵风过,树上最后一片黄叶悠悠地落下来,落在包裹上,又飞走了。大红的包裹静静地躺着,在周围的枯黄里分外惹眼。
六英终于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包裹,慢慢地爬过来,抱起包裹,打开,露出一张婴儿的小脸,黄黄的,瘦瘦的,双眼紧闭。六英用手去摸孩子的细黄的头发,摸那小小的额头,摸那淡淡的眉毛,摸那微微张着的小嘴,手指枯瘦,在孩子的脸上颤抖着,留恋着,泪水顺着脸颊成串地滴在孩子的身上。
她抱紧孩子,亲吻孩子,身子颤抖着,哭声越来越大,秋风穿过山林,更凉更萧瑟。
空中传来几声老哇子(乌鸦)的叫声,六英慢慢放下怀中的孩子,绝望空洞的眼睛扫过眼前的菜地,这里她曾经锄过上千遍,种过数不清的菜,种下过数不清的期望。
而今,她要将自己的孩子偷偷地埋在这里,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葬在这里,她可以天天来看看这个孩子,她可以到孩子的小小的坟头前哭。而不像前一个孩子,被狠心的丈夫埋到了很远的地方,埋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让那个只有几个月的孩子就再也见不到母亲。
下雨了,很细,六英捡起锄头,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锄头,挖下去,又挖下去,越挖越快,凌乱的头发湿了,悲凄的脸湿了,老柳树下有了一个小小的坑。
六英跪下身子,抱起包裹,一步步挪到土坑前,她再次打开包裹,亲吻孩子,缓缓地将孩子往坑里放。突然,孩子的嘴巴动了一下,六英僵住了,瞪大了眼睛,腾出一只手来,死命地扯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痛!她再不敢动了,死死地盯着孩子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丝细雨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的嘴巴又动了一下!
“我的孩子!”六英一手抱孩子,一手胡乱扯开胸前的扣子,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小心翼翼地将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吮吸着,虽然力气很微弱,但确确实实在吮吸着奶水!母亲仰起头,哭着,笑着,笑着又哭着。菜地里,自己种的小白菜绿油油的,嫩生生的,充满了生气。
六英拱着背,把那个小小的孩子尽力裹在怀里,脚步沉重又轻快。一阵冷风吹过,她解开扣子,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裹得更紧,消瘦的背弯成了一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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