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惠风畅叙
小姨的儿子结婚。我驱车500公里去参加,带着夫。
东北大平原的初秋,现出金色,隐隐透着丰满和成熟,很好看,一直在车窗外延伸,迎来送去的乡野托着远天的地平线,不断拉近飞驰而过,有点像往事,清晰逐渐模糊,一幕幕翻过刷新,那个扎在深山又深山里的村庄,便成了祖母,我这个离她30年的儿孙前去拜谒。
穿过大平原,经过缓缓长长的坡路,渐渐进入山地,群山绵延,层层叠叠,五彩斑斓,耸立在眼前在天上,大山生动起来,巍峨稳健,秋天浓重丰盈。夫感慨,万里江山在身边,山那边是什么,根本没那么重要,很多人追逐名利之后回归田园,你看你从小就田了个满园。
哈哈……随着音乐奔跑,你驾着车,载着我,在回家的路上徜徉,是历尽千帆的少年吗?还是这一路有你,便不再流浪!
山间公路两侧,白桦林,楸树林,松树林,还有红松林,难得一见的美人松林,在音乐里更加挺拔耸峭、葱茏蓊郁。车子穿山越岭,沿盘山公路,勇往直上,路边的树木变成浓密的岳桦林灌木林,色彩缤纷,曼妙多姿,如浸染、似晕染、润泽出的红黄绿三个主色调,因山势不同又形成迥异的色差,但就色彩,便是目不暇接,逸兴遄飞,心旷神怡了。
在山顶处望向群山,此时独霸天下,天地间巍巍然连绵不绝!
行至下坡,一片零星的瓦红色呈现出来,露出一顶顶屋脊,似浮于锦缎之上,原是风吹得庄稼泛起了涟漪。远远看过去,大山包裹着田野,田野包裹着村庄,一条精瘦的小路纵横其中,想必可以凭着两旁的树木指引着每一个远行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农家院子如深山古寺,只露声势,只露一角,走近了,明亮宽敞,高高的葡萄架是婚礼的天然礼堂,一串串葡萄彩灯一样圆圆满满地点缀在头顶,包揽了所有的新婚祝词,瞬间把时光催熟了。
大院门外,老远看见小姨和小姨夫端坐在婚庆礼台一侧,小姨头上戴着红花,手里拿着红包,欢欢喜喜的样子,一张笑脸在等新媳妇儿改口叫妈。背景幕布是一对新人的合影,装饰着多彩的气球和鲜花,新郎官笔挺地站着,羞涩地说着什么,许是回答着主持人的各种问话,一脸喜悦,八分腼腆,藏不住心里的花开。
新娘子呢,目光横扫,被主持人挡住了大半,原来新娘子身高略矮,掩在表弟的肩头。她娇羞曼妙地站在新郎身边,像个小孩儿,婚纱衬托出的美丽在脸上绽放着喜庆与满意,漂亮的面颊和精致的五官,洋娃娃似的招人疼。几个小孩子跑上典礼台,一劲儿祝福早生贵子,主持人问生几个,新娘子说生几个都行,那羞答答的自信,一时间逗笑了,笑嗨了台下的老老小小,高高兴兴,喜气洋洋的气息填满了整个院子。
院子另一边是露天灶台,两口大锅翻滚着热气,锅边的台案有三米多长,一侧整齐地排放着三层菜肴,十个凉菜拼盘摆着花样,炖菜在台案另一边,十个大盆里冒出热腾腾的香味。木头绊子烧的火苗滋滋儿响,掌勺的是一个圆墩墩的女子,舞动着一米多长的大勺子一点不费劲,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挡不住的热情和喜庆。
不远处立杆撑搭的帆布棚子下,十几张大桌子排成三路纵队,齐刷刷的都坐满了亲朋好友。他们嗑瓜子,吃糖,喝饮料,叽叽喳喳,笑声不断,欢天喜地的气氛,随着两口大锅泛起的热气,腾腾往外串,热热闹闹地把院里院外塞得满满登登。
葡萄架下,婚礼在进行,穿行其间忙忙叨叨的操持者都是邻居,不用请也不用照顾,各行其事,热有条不紊。待客(qie东北方言)的人问我,“你去那边坐着,等着开席,一桌坐十个人。”我笑问他:“你是初二叔,专职待客的!”初二叔一脸无辜,是,你从哪儿来的,娘家客还是婆家客,娘家客在屋里,婆家客在棚子里,一个大转身忙活去了。
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人群里,我看到一张脸,熟悉极了,左腮边的一条红色的痣跑到天边也认得,我叫:“二姨夫”。又立即改口问你是不是武新,他回头看端详着,问我是谁,我说我以前叫你二姨夫。 他惊讶:“啊啊啊,是是是,苏青啊!细看还有小时候的模样。”
“你有点老了!”
“能不老吗,得有多少年没见了,快30年了吧!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知道他是问我在哪里安家哪里工作,不想说。便问:“听说你回来了,是解甲归田了吗?”
“没有,就是买了几亩地,时常来打理,也住上一段日子,平时还在市里。”
我问他一个人吗?他答:“哪呢,还有一个老伴儿!”瞬间不想再说话。嗯嗯,那再见哈! 再见!
满院子的人,大部分都认得,尤其是上了一点年纪的大爷大妈,都能想起来辈分称呼,只是我悉的称呼怎么也叫不出口,更不敢造次冒昧地说自己是谁,唯恐对不住妈妈在全村人口里的那声“老许大姐”。
看着眼前一个个模样,一张张面孔,搜寻他们30年前的样貌,变化大吗?不大!多的不过是皱纹和苍老的痕迹,岁月在每个人脸上刻画的其实都一样。
尽管当我说起我是老许家大闺女时,他们都说我有出息了,还是那么漂亮。我想四十几岁的人终究和漂亮不沾边了。一丝亲近,心头的一股股温热,又礼貌地恢复了平静。
哎,青啊,你还认得我不?
认得,你是高家二女儿,有张智慧,张智兰,张智利三个孩子……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笑容,就像二十几年前,那么熟悉,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弯成上扬的弧线,对对,就是这样的笑脸,我熟悉又陌生了。她的大女儿和我一般大,我们还是一班同学,打过架也传过纸条。
问她在村里吗,来没来?她嫁到别的村子去了。
这时二姨走过来,拉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老太太问我认得她不,我想起来是翠萍的妈妈,她惊讶又夸张地夸赞我是个好孩子,都还记得。
儿时他们家是村里的富人,翠萍是娇娇女,总带着我们几个小一点的孩子玩。老太太拉着我的手,亲热极了,带着浓重的乡音和眼角的泪,看着老太太的脸,一刹那穿越30年,老太太脸上投射着30年前的模样,如同两张照片看在眼前,晃动在脑海里,这一眼我已经走过了30年。
原来,一眼万年,竟是如此真切,奇妙,历尽沧桑,归来少年,竟是如此说不清的情感流动,这种情绪状态叫什么呢?“朱颜辞镜花辞书,最是人间留不住”?还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姑姥姥家的大姨、三姨走过来迎我。她们前三天就来了,帮小姨张罗婚礼事宜。姑姥姥已经过世,四个女儿来了两个,大姨二姨三姨都有门店,两家做箱包,一家做茶店,四姨不知道做什么。 大姨说:“你看见武新了没,没想到他也来了!” 刚刚聊过几句,他变黑变老了,脸上的痣变大了,但看上去身体强健硬朗,还有风范有派头,曾经英俊小生,是十里八村唯一读过师范的大专生。
大姨说,我们还聊了他在福田读书时,住在我们家的一些事,念起当年你姑姥姥姑老爷对他的好,做他喜欢的菜,给他买喜欢的中山服……可有感情了呢!
我们都纳闷,咋就不恨他呢,照理说我们应该很厌恶他的,怎么就没讨厌起来呢!刚刚还叫他二姨夫。 刚刚你三姨还叫他二姐夫。 那我二姨来了吗,见面了吗,说没说话?二姨自己来的吗? 大姨呵呵地笑。 二姨呢,我去看看二姨。
二姨坐在典礼台下,头发差不多白透了,高高瘦瘦的老太太,乐呵呵地望着台上,平平淡淡地笑……
“二姨你看见武新了吗?” “看见了,还说了几句话”。 “刚刚突然看见,又叫了声二姨夫。” “没事儿的,你大姥爷咽气前,他还叫爹!”
二姨,看见背信弃义的前仇,是怎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不过是认识的陌生人,点头微笑,大家都好好的,挺好!
我和二姨拥抱着,看着小姨在典礼台上等着新媳妇改口叫妈,手里拿着红包,头上别着红艳艳的婆婆花,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的笑着…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如果我的妈妈还活着,该有多好?二姨说,能看见,一定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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