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做了三个梦，都是跟死亡有关的梦。在那三个梦里，都有一个人死去，而死去的那个就是我。
——第一个梦。
当时应该是黄昏后的校园，晚霞将远方的天空染成一片红色，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从各个教室里跑了出来。
那所校园我认识，是我念初中时候的学校，我站在教学楼的走道里，望着被铁栅栏分割后的天空，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时我的意思应该是混乱的，潜意识里似乎感觉得到自己在做梦，看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看着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我的思维显得非常迟纯，眼神显得特别呆滞。
没错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样子，自己的眼神，自己的动作，虽然是梦里，但是我却又是在梦外面。这样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后面的两个梦里，我人在梦中，却又在梦外。我即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
忽然远方的天空里，红色的霞云里，飞出来无数个小黑点。黑点渐渐近了，那是一架架军用的轰炸机，成百上千的轰炸机像蝗虫一样掠过头顶的天空。这时我的身体已经站在栅栏外面了，我站在校园的中间，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轰炸机掠过头顶时的机腹。
周围的同学也都停了下来，和我一样抬头仰望着天空，眼睛里露出欣喜而又惊慌的神色。这时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无数架坦克装甲车推平了学校的围墙，轰隆隆的驶进校园里来。再然后是许多身穿迷彩服的军人，他们手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脚步敏捷的穿行在机甲之间。
再然后就是攻击了。飞机投下的炸弹落在校园内，开出一朵朵火焰的花朵，地面上一个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坦克装甲的炮击过后，一座又一座的围墙倒下来，寥寥的几座教学楼，却似乎总也倒不完，一瞬间整个学校似乎变得特别巨大，一座座教学楼连在一起像是长城一样，一截又一截的倒下。
军人们手持着冲锋枪、来福枪、AK47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来的枪，见人就杀，无数朵暗红色的花朵绽放。孩子是祖国的花朵，那一瞬间百花齐放，场面显得特别壮观，但是同样的，这些花朵也似乎总是开不完。
混乱中我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迷茫的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望着周围的一切显得手足无措。在看到她的时候，我的身体从十几岁瞬间恢复到成年的样子。我张了张嘴，想喊她，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她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脚步缓慢，这时我看到一个军人手持着狙击枪，在很远的地方瞄准了她，她的脸就在十字星的正中间。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狙击手的视野，黑色的边界中间，有一个十字星在晃动，几秒钟内锁定了目标。
危险！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情急之下我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推开，金色的子弹旋转着穿过我的眉心，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变成一望无际的白色。
我躺在白色的世界里，眉心上是子弹穿过的弹空，身下盛放出一朵巨大的红色花朵。
——第二个梦。
虚弱的我最终闭上了眼睛，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忽然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在我周围响起。那些声音从弱不可闻，到越来越清晰，我带着疑惑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一盏摇晃的灯，昏黄的灯光照出周围的景色。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弹孔存在的感觉，身上也没有一点血迹。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所以的站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但是因为站了许多人而显得不那么空荡。整个房间只有头顶那一盏昏黄的灯光，另外还有几扇窗户，白色的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借着这些光线我看清楚了那些人，他们迷茫的站在房间里，缓慢而没有目的的移动着，眼神呆滞。
人们身上都穿着破烂发黑的衣服，说衣服都有点勉强，充其量只能算是布片。房间四避上都是苔藓和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地上充满了奇怪的液体，像水，但是触手又显得特别的粘稠。
东西两边的墙上，有一扇铁门，已经紧紧的锁上了。就在我看着东面那扇铁门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也在看着我，当我意识到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消失不见了。而在此时，西边的铁门外，传来另一扇铁门拉动的声音，然后是锁链拖动的声音。
再然后是西边的铁门拉动的声音，之后铁门被打开了，白色的光瞬间涌进房间里，几个黑色的影子站在白光里，由于光线过于强烈，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长像。我只能通过两个白色的反光判断，其中一个人应该是戴眼睛的。
我下意识的冲过去，想要问他们这里是哪，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野在这一刻发生变化，红色的眼睛再一次出现在东西的铁门里，而我则看到了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景像。
我站在两道铁门之间，面向着西边，两只手手舞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忽然整个身子停了下来。我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在颤抖，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疯狂的往房间的另一边跑去，我也在其中。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几只黑色的大狼狗从我背后蹿出来，我一个趔趄甩倒在地上，狼狗扑了个空，视野再一次回到我的身体里。不远处几只大狼狗低吼着一步步身我逼近，就在快要靠近我的时候，它们却都停了下来。
一股腥臭的味道传了过来，是血的味道，周围许多人已经遭了狼狗的攻击，他们被咬开了喉咙，撕裂了身体，红色的血液混合着地上那奇怪的液体流淌开来。闻到血的味道，它们放弃了对我的攻击，转身去分食被撕开的猎物。
我趁机往铁门跑去，那几个黑衣人却将铁门关上了，我一下一下的捶打着铁门，绝望的靠在铁门上，身体被抽空了力气，顺着铁门滑落下来，坐在地上。蓦的看到了对面的铁门，那双红色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那里。
过来。有一个声音在招唤我。过来。
那个声音像是拥有某种魔力，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站在那扇铁门前，我看清楚了那双眼睛的主人。黑暗褪去我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眼睛，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哗啦啦，门在我面前打开了。
铁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大家都把头转了过来，连狼狗都停止了攻击，人群里暴发出了欢呼声，似乎是受到了鼓舞，人与狗的斗争开始发生了逆转。人们拼尽最后一口气，将狼狗打飞，然后试图往铁门这边移过来。
在这混乱之间，我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蹲坐着一个女孩，她在前面一个梦里出现过。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裙子因为污渍已经变成了黑色。她披散着头发，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几只狼狗似乎发现了她，一步步向她逼了过去。
过来。门外的我说。那个我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咧着嘴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笑容干净而又诡异。过来。
过来，过来，过来，过来。他不断的低声重复着两个字。
我看着他，又看了那个女孩，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挡在了她的面前。在另一个视角里，我看到狼狗将我咬得肢离破碎，最后我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呆滞的仰望着头顶。我看到女孩冷漠的望着我的眼睛，我看到不远处人群疯掉的涌向铁门。
一只脚从我上空跑过，踩在了我的眼睛上，将我踩成肉泥，踩进那混合了血的液体里。
——第三个梦。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一座楼的楼顶，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楼顶，同样有无数的人站在那里，同样的都是一幅惊慌的表情。
他们都身穿着囚服，漫无目的的晃悠着，有些人绝望得用头撞着地面。一下，两下，三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然而却一点事也没用。那人一边撞一边说，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他妈的你让我死。
他一边喊着，一边叫着，眼神特别狰狞，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着。
他们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种不知道却让我更害怕。他们至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知道了也许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我却连应该害怕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断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我不断变幻着自己的位置，我企图往镁光灯的范围走过去，但是那几百米的路却似乎永远都走不过去，那一段路似乎变得无限漫长。
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我转过头看到了她。她依旧是冷冷的看着我，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楼顶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块巨石，她坐在巨石上，环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无限的夜空，那里漆黑一片。由于镁光灯太过强烈，所有的星星都被淹没在光明里，留给我们一片黑暗的天空。
你看到了什么？她说。
黑夜。
还有呢？
我说不出来，黑色，黑色，黑色，头顶除了黑色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光，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正如这些镁光灯，这强烈的光明背后，是我们看不见的黑暗。
我哑口无言。
你看到了什么？她又问，我抬头，却瞪大了眼睛。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自己，坐在巨石上面，无数个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们问，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女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是在身后，我回头看到她站在很远的地方，低声的问，但是一字一字我却听得非常清楚。
周围的镁光灯忽然一个一个炸裂，无数晶体碎片飞在空中，像是一像光雨，细密的落在我们周围，却将我们割出细小的伤痕。所有的人忽然间都不见了，巨石也不见了，另一个我也不见了。
只留下我和她。
一束光忽然照在她身上，头顶传来直升机隆隆的声音，螺旋浆刮起一阵大风，将她的头发吹散在空中。
目标找到，按原定目标，击毙。
我可以听到直升机上的声音，一架狙击枪被架了起来，我再一次通过十字星看到了她。
不好！
我奋力的跑了过去，在子弹射出之前，挡在了她的面前，这一次子弹从我后脑进入，从眉心飞了出来。我倒在她的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我看到周围再次回归白色，整个天地间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她坐在地上，我靠她的腿上，温暖和体温，让我觉得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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