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

浪费

      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爱你是真的。

       向清最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掉，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只是在很早的时候起床做好早餐，然后在餐桌坐一会又回去继续躺着。到十点的时候，她会准时起床先化好妆，然后开车到公司溜一圈，通常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最后她会待在城西的那个小花馆，直到那里打烊。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正确的，反正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可言。

       是的，她今年40岁了。一般到这样的年龄，总该是成家的，但是她依旧孤身一人。可能是上辈子有太多太多的爱让她可以浪费。她经常坐在花馆的角落里发呆，阿红看不懂她。在常人眼里，她漂亮且事业有成，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她。但是她似乎会拒绝所有人。不过听别人说，她好像是有心理隐疾。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她拿到了家产之后。

       向清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富有的，她的童年谈不上悲惨，但是缺少明亮。以前她有个哥哥，但是他不会说话。那时候向清一直问，却问不出所以然。

       向清出生在一个山坳里，那里青山绿水，人们过着类似自给自足的日子，与世无争。她从来没见过父母，在她身边的只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哥哥以及一条经常乱叫的黄狗，他们叫它大黄。向清觉得这一切很正常，等她大一些了，她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但是说不出来。大概就是别人家一到过年就会多出两个人，而他们都叫他们爸爸和妈妈。向清不明白，就跑去问奶奶，奶奶就会告诉她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等幺幺长大。向清很高兴，她想有一天她就会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等她长大一些了，奶奶就送她去学校了，向清觉得学校的日子很开心，有很多人陪她一起玩，还能偷偷买点零食。因为在家里，爷爷老是不准她买，只能找不会说话的哥哥要一点。向清觉得爷爷虽然不准她吃零食，但是写字和画画很厉害，村子里的人总是叫他帮忙写信帮忙写春联之类的，所以她认为是可以原谅爷爷的。不过哥哥就不怎么好了，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也不怎么理她，只有爷爷奶奶出远门了，他才会理她，帮她洗脸帮她做饭，不过向清总会让他喂，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拒绝的，每次爷爷奶奶回来之后，就会问她“善谦哥哥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她总会回答还有待改进，这个时候全家人就都会笑，他也不例外会任由嘴角的梨涡浅浅晕开。其实抛开他不会说话外，向清还是挺喜欢这个哥哥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爷爷奶奶好像越来越吃力了，他们不再出远门了，尤其是爷爷，他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而每当这个时候，哥哥就会变得更沉默。是的，已经快十年了，哥哥还是不说话，但是他已经要上大学了。而向清也开始上初中了。可能是青春期到了，她开始排斥家里，逃学打架歌厅什么都尝试，而爷爷已经快忘记她了，奶奶只是拉着她的手默默流泪，哥哥往往就是沉默，以前最爱粘着她的大黄早就离开了。向清觉得这些让她开始害怕，她总觉得未来太可怕了。所以向清越来越任性，她开始夜不归宿，只是跟奶奶说在同学家，但是其实是在小镇上的网吧。有一次事情不知怎么就败露了，那是冬天大概是凌晨3点，她趴在网吧睡觉，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回头一看是哑巴哥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非常生气，没理他继续趴在桌上。但是那只手似乎是黏在她肩膀上似的，一直不肯停，向清刚想发飙，就听见他说“听。。。话。。。回家。”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垂下肩膀，眼泪止也止不住。后来向清想明白了，她是终于找到归属了。而这些，到最后她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就在那天晚上，爷爷去世了。奶奶说爷爷先去那边帮我们打理好，等着我们过去，但是向清已经长大了，她明白的，她很坚强没有哭。

       哥哥怕奶奶受不了照顾不了向清，他就没去读大学了，开始在县城里工作了。奶奶也没有心思不允许，只是老师们都纷纷来家游说哥哥，毕竟那个年代考上大学是个很不容易的事，但是奶奶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所以哥哥压根就没想过去读大学。但是哥哥会告诉向清，叫她别害怕，他一直都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可能就是从这句话开始，向清就已经替自己绕成了一个圈。

       善谦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向清最盼望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有他在她总会特别心安。向清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往下过，其实也挺好的，奶奶也没那么严重了，善谦说话也利索点了，她觉得特别满足。直到有一天，向清突然被邻居叫回去，她以为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跑，没想到一到家就看到一大群人挤在老旧的房前。向清没来由的害怕，她知道会是不好的事，她有预感。突然有人看到她了，“这就是向清？”“幺幺，快过来。”奶奶在叫她，她跑过去。“奶奶，他们是谁？”“孩子，你爸爸可能出事了，你要先回去一趟。”向清像是听不懂一样，呆立着不说话。“幺幺，还记得奶奶说的吗？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你先回去，然后再回家，好吗？”向清还是不说话，因为她想等善谦回来，明明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现在又会多了个爸爸呢？那会不会还有个妈妈呢？但是她明明只有善谦和奶奶呀，其余什么也没有呀。她什么也不知道，糊糊涂涂的就被推着上车了。她和奶奶说了，要等她回来吃晚饭的。不过，一下很多年过去了，向清再也没来的及和奶奶吃晚饭，也没来的及回到那个山坳。

       那年，她跟着车回到“爸爸”家，见了他一面，就被他送到国外读书，没有道别也没有欢送，只有钱和保姆。。国外的日子没有奶奶没有善谦，虽然向清一心想着和奶奶吃晚饭，但是那个“爸爸”说，没有毕业就别想回家，于是向清一直努力，提前学完了课程，拿到了学位证，而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八年了。等她再回到那个山坳的时候，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机器的轰鸣声，她去质问“爸爸”，结果却换来一个耳光，再无其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知道这里不是她家，她的家是那个山坳里，奶奶还在等她回去吃晚饭，她发誓一定要找到家。这个家里向清也有一个哥哥，但是却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向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除了血缘以外他们没有任何羁绊，更谈不上仇恨。直到后面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如此的一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出生的，那个时候他得了病需要脐带血才能救命，于是有了她。但是这个家庭并不欢迎她的到来，于是把她送人了。如今找她回来是因为这个哥哥已经命不久矣，并且经常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原本就一直都有固定的心理医生跟着他，以防万一。因此诺大的家产也不能没人继承，于是她的作用就来了，但是向清不想要家产也不想要这个家，她只要那个山坳里那个家，有爷爷有奶奶还有善谦和大黄，但是她把那个家丢了，找不着了。

     “爸爸”开始让她接触公司业务了，向清想要是能够早点拿到家产也未尝不可，可以早点找到奶奶，虽然知道奶奶可能已经不在了，那也没关系，还有善谦呀。只要在一起就是家。这个哥哥也很讨厌向清，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格外想念善谦。在一起生活就不免会有接触，向清总觉得善谦就在她身边，她总是预感很好，但是又无从想起。直到有一次她不小心听到“哥哥”讲话，好像听到了善谦。她想着不可能，但是又实在无从查起，于是偷偷尾随他的车一路跟过去，直到他进了一栋别墅，然后再也没出来过。向清默默的把这个地址记住了，第二天她独自来时，敲门便发现了善谦，但是他没认出向清，不对，好像谁都认不出了，他摸索着，想要递给向清东西，而当她仔细看时，几乎奔溃。那是她的照片，那时候在山坳，有他有小黄，还有爷爷奶奶的饭菜。但是她却无法保护她爱的家人，这个事实让向清顿时醒悟，只有让他们都消失才能有她和善谦。当她冷静下来，抬眼看善谦时，才发现他浑身都是青紫的痕迹，毫无血色，全身都是病态的白病态的瘦，骨节分明指甲又没有丝毫血色。向清想，他还记得她吗？为何在他眼前都没法认出她来，为何她要抛弃他，不她已经混乱了。她飞快的跑出去，上车的时候看了善谦一眼，发现他在发呆，漫无目的的，毫无生机的。向清觉得她已经疯了，当她让私家侦探去查这些年的事时，她都没法让自己冷静，那是他的善谦，全被毁了，被他的亲生哥哥。

        她开始报复，不过有什么可报复的呢？反正也是将死之人，只不过让他更难受而已，她让他的哥哥开始吸食某种物品，很快新闻就出来了，某公子吸食过量xx而亡，同行伴侣一并身亡，而这个时候向清早已经让公关部声明与其撇清关系，倒也落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向清觉得解决了他，让她特别开心，她想见善谦。她飞奔过去，却发现善谦木讷的坐在地板上，她终于可以和善谦说话了，但是善谦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向清就这么陪着他，他也不说话，她发现善谦越来越不正常了，他越来越瘦，甚至呼吸都越来越虚弱。她受不了了，她明明觉得离他近，却又觉得远，她捉不住他，她不能拥有他。有一天，向清说“善谦，我知道了。我让他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了。。”他终于有反应了，本能的开始握拳然后倒地痉挛，他开始回忆向清来的前一天晚上，他们相互折磨却乐此不疲，终于梨涡又晕开了。

       向清就这样看着，无动于衷，不，她已经放弃了，是的。这一回，她的感觉又赢了。她以为只是她猜测而已，没想到却是事实。她的善谦爱她的哥哥，是的。而她亲生杀死了他的爱人，现在她又预备杀死她的爱人。

       当向清推开别墅里的画室时，满面的都是她的肖像，从小到大，她一张一张仔细的看过去，越到后面越发现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影子，原来她的善谦一直在画别人，而她自以为是让善谦错失了这一辈子。后来善谦和她说，他爱她也会和爷爷奶奶在那边等她团圆，向清问起他时，善谦说“不可得，不能得，不想得，不愿得，不舍得。”是呀，向清离开的那些年，善谦从未停止找她，甚至为了他放弃了他自己却没想到最终也失去了自己，他觉得抱歉无论对谁，但是他在失去向清的那段日子找到了他，而如今他早已不是以往的那个善谦，倒不如让那个留在向清记忆中善谦一直陪着幺幺吧，而这个面目全非的善谦本该就属于他的，于是最后的最后，善谦拿着那张肖像，从他们相识的地方纵身一跃，而向清又被抛下了。这一回，她的善谦也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叫她幺幺了。

        后来，向清开始找对象了，体型偏瘦，骨节分明，不爱说话，嘴角有梨涡，会画画。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只是偶尔会带个沉默的男人，在花馆里沉默的坐一下午。向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一生还长，她的善谦也还在等她，而她也在等。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什么也没有了。而她，还有一生可以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