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画眉，浅画眉

白居易写过好几首《长相思》（诗词），多数都是词牌名（由唐教坊曲名演化而来），诗的话就是标题了。最著名的那首《长相思·汴水流》便是词。此外，或词牌，或标题，“长相思”三字仿佛附着有魔力，许多的诗人此刻都对其情有独钟，南朝陈后主、徐陵、江总，唐李白等都有《长相思》之作。内容多写女子怀念久出不归的丈夫而身心煎熬，但多系泛指。而白居易这首《长相思》，据前人考证，并非虚拟，而是有其特定的相思对象，即其门下歌姬，侍妾樊素，即“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那位美姬。通过对方的心思来衬托自己的心思。

长相思·汴水流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不少读者大概一眼便看出了“问题”：以往选本里不是只前两组嘛，咋现在又多了两组？这样回答吧：白居易承先启后，宛如一面旗帜，在众多的古今选本里，有的只选了前两组，有的呢虽分开，但各自都中选，后两组冠以《深画眉》；还有的呢，以为四组本一体。或者可这么理解，一个诗人或作家，其作品一旦发表，著作权呢自然拥有，那是无可置疑的；而解释权或阅读理解呢，那就是他人或者读者各自的事儿了。就像你我作为社会的一员，只要不违法，那持何种生活理念，都不能算错对不？

笔者之所以觉得四组一体，两两相对，主要是觉得，此词的前两组，仿佛长镜头拍下的两帧图片；而后两组呢，恰似近镜头下的另外两幅图像，长长短短之下，远远近近之间，这位阳台倚楼女的痴情与渴望，方更加淋漓尽致，浓墨重彩，令人过目不忘。

全词只“阳台行雨”句化用了一个典故：宋玉《高唐赋》载，楚王曾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去而辞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此后，“阳台行雨”（或“阳台云雨”，甚至只“云雨”二字）遂成为后人谓男女幽然欢会的代称。另一“巫山高，巫山低”，说源自“巫山神女”(宋玉《神女赋》)亦可，说只是字面上为了对应“汴水流，泗水流”亦无不可。

词之大意为：

怀念情人的思绪如潮，就像那汴水、泗水一样，滔滔汩汩，日夜不停朝着南方奔流，一直流到瓜州渡口，无尽愁思像那吴越群山，起起伏伏，始终陪伴。

思念呀，怨恨呀，没完没了，哪里才是尽头？除非你归来才会罢休；如果你永远不回来呢，那就至死方休了。一轮皓月当空照，万家团圆，对对夫妻耳厮鬓磨，而我倚楼独自忧愁。

精心画眉，深深浅浅，揽镜自顾，愁眉不展。与他最近一次的厮会情形，依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欢会归来，满面红潮，鬓发散乱云满衣，“君游高唐，愿荐枕席”，阳台行雨又一回。

巫山云雾环绕之中的巫山，高高低低，绵延不尽，楚襄王夜梦中的神女美艳绝伦、温婉娴雅，那是多么美好的传说。可现在的你，夜雨潇潇而不归，这于空房独守的我可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那么，白居易为什么要站在“她”（或者樊素）的角度，谴责男人的“不归”呢？

清朝文学家徐霞写了一部影响力很大的著作《美人谱》，盘点了史上二十六大美人，其中，樊素和小蛮与石崇的婢女翾风，以及苏轼的侍妾朝云，并称为“四大婢妾美女”。原文是：古来婢妾，有可为美人之次者，共得四人：翾风（崇石婢）、樊素、小蛮（俱白乐天妾）、朝云（东坡妾）。哈，单老白独自个儿就占了俩。

除了美貌外，樊素和小蛮都是技艺超群的才女。

《旧唐书·白居易传》记载：“樊素、蛮子者，能歌善舞。”唐孟棨《本事诗·事感》记载：“白尚书（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姬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美女特征良多，白居易之所以独爱樊素之口、小蛮之腰，那是因为樊素善歌，唇红齿白最动人，小蛮善舞，腰肢曼妙最婀娜。樱桃口，赞美的不只是樊素的口，更是她的歌喉，杨柳腰，赞美的不只是小蛮的腰，更是她的舞姿。

白居易晚年多病孤苦，常常回忆起曾经的歌舞升平，最想念的便是樊素与小蛮，曾多次写诗感怀。也就是说，乍一看，是樊素对白老爷子的刻骨思念，实际呢，是新乐府运动倡导者白乐天年老体衰之后对过去风光日子，风流情趣的恋恋不舍。